谜团

冰冷的勃朗宁枪口，在火光跳跃的码头边，微微颤抖着指向了那张从“信天翁号”船舷暗门后露出的脸。

顾慎之！

军统上海站最高长官！沈曼青的顶头上司！那个在百乐门爆炸案后下令全城搜捕“**夜莺”的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艘象征着“信天翁”接头点的诡异黑船上？！他是“信天翁”？还是……幕后操纵一切的“影子”雇主？！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我的思维！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老周扛着沈曼青，也僵在了原地，布满疤痕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的警惕！

“顾……站长？”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掩饰的惊疑和冰冷的敌意。枪口没有放下，反而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更加稳定地瞄准了那张在阴影中显得无比深邃的脸。

顾慎之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沉静如渊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我们三人——我指向他的枪口、老周肩上如同血人般昏迷的沈曼青、以及远处集装箱顶上那个如同鬼魅般再次举枪瞄准的“影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远处爆炸的余火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江风呜咽着卷过空旷的泊位；子弹上膛的细微“咔嚓”声从集装箱顶传来，死神的镰刀再次举起！

“进来！”顾慎之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穿透混乱的绝对权威，完全无视了我指向他的枪口！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沈曼青那毫无生气的脸上，瞳孔深处似乎有剧烈的风暴在翻涌。“快！她撑不住了！”

他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焦灼和痛惜，绝非伪装！不是为了名单，而是为了沈曼青这个人！

砰！

就在顾慎之话音落下的瞬间，“影子”的子弹再次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死亡哨音，狠狠射来！

目标——正是扛着沈曼青、行动不便的老周！

“小心！”我嘶吼着，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猛地朝老周的方向扑去，试图将他推开！

但子弹太快！

噗嗤！

一声闷响！血花飞溅！

老周身体猛地一晃，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子弹没有击中要害，却狠狠咬进了他扛着沈曼青的那条手臂的肩胛位置！剧痛让他几乎脱手！

“呃啊！”巨大的冲击和疼痛让老周脚步踉跄，但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跳，硬是用另一条手臂死死箍住即将滑落的沈曼青！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臂膀！

“走！”顾慎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急迫！他猛地从暗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乌兹冲锋枪！

哒哒哒哒——！

一串炽热的火舌瞬间从乌兹的枪口喷涌而出！密集的子弹如同泼水般，精准地泼洒向集装箱顶“影子”藏身的位置！压制！绝对的、狂暴的火力压制！

坚硬的集装箱铁皮被打得火星四溅、叮当作响！“影子”的身影瞬间被压制得缩了回去，失去了射击角度！

“快！”顾慎之的怒吼如同惊雷！

没有时间犹豫了！沈曼青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老周也受了伤！顾慎之展现出的态度和行动，至少暂时不是敌人！

“进去！”我朝着老周嘶吼，同时调转枪口，朝着集装箱顶可能冒头的方向连续射击，为老周争取最后的掩护！

老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强忍着手臂的剧痛，扛着沈曼青，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冲向船舷上那道敞开的暗门！

顾慎之迅速侧身让开通道，同时手中的乌兹继续喷吐着火舌，压制着远处的“影子”。他的目光始终紧随着老周肩上那个垂落的、染血的身影，眼神深处翻涌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自责？

老周扛着沈曼青，身影消失在暗门后的黑暗中。

“快！”顾慎之朝着我厉喝一声，手中的乌兹枪口依旧警惕地指向集装箱方向，身体微微后撤，显然是要我先进去。

我看了一眼远处被火力压制的集装箱顶，“影子”暂时被钉死在那里。又看了一眼顾慎之那张在火光下明灭不定、写满复杂情绪的脸。赌了！我一咬牙，猛地矮身，如同猎豹般窜进了那道冰冷的金属暗门！

几乎就在我身体没入门内阴影的瞬间——

砰！

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是“影子”！他找到了新的射击角度！

顾慎之反应快如闪电，在我进入的刹那，他猛地向门内缩回身体，同时手中的乌兹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再次泼洒出一片弹雨！

咣当！

沉重的金属暗门在他进入后瞬间落下，严丝合缝地关闭！将外界的火光、硝烟、江风以及“影子”致命的子弹，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我们三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密闭的金属空间中回荡。

短暂的失明后，应急灯幽绿色的光芒在头顶亮起，勉强照亮了眼前狭窄的通道。通道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没有任何装饰，散发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这里不像是客船的船舱，更像是一艘……经过特殊改装的间谍船或军用潜艇的内部！

老周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在地，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他肩胛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沈曼青被他小心地平放在地上，身下迅速洇开一滩刺目的暗红，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脸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

顾慎之迅速将乌兹背到身后，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一步跨到沈曼青身边，单膝跪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撕开沈曼青早已被血浸透、又被**草包扎的绷带，当看到后腰那个狰狞的、撕裂状的伤口时，饶是以他的定力，瞳孔也猛地一缩，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眼神中的痛楚和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

“钝器冲击伤！伴有严重内出血和感染！”顾慎之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完全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军统站长，更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地军医！“需要立刻手术清创止血！抗生素！血浆！”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通道深处，厉声喝道：“‘信天翁’！启动医疗单元！准备手术！O型血浆！快！”

他的话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几秒钟后，通道深处一扇原本严丝合缝的金属滑门无声地向侧滑开，露出里面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设备齐全得如同小型医院手术室的空间！无影灯自动亮起，手术台、监护仪、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医疗器械一应俱全！

一个穿着白色无菌服、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手术室门口，朝着顾慎之微微点头，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推来一张带轮子的急救床。

顾慎之和那个白影配合默契，小心翼翼地将沈曼青转移到急救床上，动作迅捷而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急救床被迅速推入手术室，金属滑门再次无声地关闭，将内外隔绝。

通道里，只剩下我、顾慎之、以及靠墙喘息的老周。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手术室门上那盏小小的、亮起的红色“手术中”指示灯，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光芒。

顾慎之缓缓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在幽绿的应急灯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转过身，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有尚未散尽的痛楚和愤怒，更深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沉重的疲惫。他的军装外套沾染了沈曼青的血迹，斑驳刺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强大的气场如同无形的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在等我开口，等我解释，或者……等我交出那份足以颠覆一切的名单。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胶卷和钥匙片，指尖能感受到它们冰冷坚硬的轮廓。勃朗宁虽然垂在身侧，但在这个密闭的金属空间里，面对深不可测的顾慎之和他背后这艘神秘的“信天翁号”，武力显得如此苍白。

“顾站长，”我迎着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或者说……‘信天翁’先生？” 我刻意加重了那个代号，“现在，您是否能告诉我……”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又落回他那张深沉莫测的脸上，问出了那个横亘在所有人心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问题：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青鸟’这三年的潜伏，她的伤，这份名单，‘影子’的追杀……还有您，您到底是谁？您在这场风暴的中心，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