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舞

减压舱的底部舱门如同巨兽的咽喉，缓缓张开。瞬间，浑浊、冰冷、带着巨大压力的江水，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猛地将我拖拽出去！视野瞬间被翻滚的泥沙和深沉的黑暗吞噬，耳膜被水压挤压得嗡嗡作响，刺骨的寒意透过特制潜水服，直抵骨髓！

只有头盔内氧气面罩传来的、带着橡胶味的嘶嘶声，和手中那支水下射流枪冰冷沉重的触感，是这无边黑暗与死寂中唯一的锚点。

“‘夜莺’！报告情况！”顾慎之的声音透过水下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和压抑的急迫。

“进入……主航道……能见度……极低……”我艰难地吐出字句，身体在湍急的江流中努力稳定。头盔上的探照灯光束在浑浊的水中如同虚弱的萤火，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翻滚的泥沙。巨大的“信天翁号”船底如同一片倾斜的、无边无际的黑色钢铁大陆，在我上方投下更深的阴影。

“声呐显示……四个目标……围绕船体……10点、2点、5点、7点钟方向……距离……30米内……速度极快！”顾慎之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船体被撞击的闷响和警报的嘶鸣，显然船上的情况同样危急。

四个“水鬼”！如同四条嗜血的钢铁鲨鱼，在这黑暗的深渊中逡巡！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我猛地蹬水，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冰冷的船壳向10点钟方向潜去！探照灯的光柱在浑浊中艰难地扫视。水流异常湍急，裹挟着大量的泥沙和杂物，不断冲击着我的身体，视野一片模糊。

突然！

一个模糊的、流线型的、约莫半人高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翻滚的泥沙中猛地窜出！它前端闪烁着微弱的红色信号灯，像一只恶毒的眼睛！正是“水鬼”！它显然也侦测到了我，没有丝毫犹豫，尾部推进器瞬间爆发出强劲的气泡流，带着毁灭的气息，直直朝我撞来！速度惊人！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瞄准！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我猛地向侧下方翻滚！同时下意识地扣动了射流枪的扳机！

嗤——！

一道高压、凝练的水箭从枪口激射而出！如同无形的利刃，瞬间切开浑浊的江水！但这仓促的一击并未击中“水鬼”脆弱的传感器或吸附盘，只是擦着它光滑的金属外壳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水鬼”与我擦身而过，带起的强劲水流将我狠狠推开！它似乎被激怒了，或者接到了攻击指令，在几米外猛地一个急停、转向，再次锁定我！前端那盏红色信号灯疯狂闪烁起来——自爆程序启动？！

心脏瞬间停跳！我甚至能看到它外壳上微型炸药仓的轮廓在红光下若隐若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从船体另一侧传来！巨大的冲击波在水中扩散，如同无形的巨锤！是另一只“水鬼”被引爆了？！巨大的震动让水流瞬间紊乱！

这只锁定我的“水鬼”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波干扰了瞬间，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是现在！

我强行稳住被水流冲得翻滚的身体，将射流枪死死抵在身前！头盔探照灯的光柱死死锁定“水鬼”头部那片密集的、闪烁着微光的传感器阵列！

去死吧！

我狠狠扣下扳机！将全部的愤怒、恐惧和决绝都灌注在这一击之中！

嗤——！！！！

凝练到极致的高压水箭，如同死神的投枪，瞬间穿透了浑浊的江水，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水鬼”头部的核心传感器区域！

噗嗤！滋啦——！

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和短路爆响传来！“水鬼”头部瞬间爆开一团电火花！那疯狂闪烁的红灯骤然熄灭！整个潜航器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瞬间失去了动力和方向，被湍急的江流裹挟着，翻滚着撞向下方黑暗的江底淤泥！

解决了第一个！

“10点目标清除！”我对着通讯器嘶吼，肺部因为缺氧和剧烈运动而火辣辣地疼。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多钟！

“干得好！下一个！2点钟方向！它正试图吸附船底！”顾慎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但更多的是急迫。

我不敢有丝毫喘息，立刻调转方向，朝着2点钟位置猛冲！探照灯光束艰难地穿透浑浊。很快，一个更大的黑影出现在光束边缘——另一只“水鬼”！它正紧紧吸附在船底一处相对平坦的焊缝上，尾部推进器微微调整着角度，似乎正准备启动自毁程序，炸穿船壳！

它吸附得很牢固！射流枪的水箭威力虽大，但未必能一击破坏其装甲和吸附盘！而且距离太近，一旦引爆，我自己也难逃波及！

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我看到了吸附盘边缘露出的几根粗壮的、用于磁力锁定的金属凸起！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瞬间成型！

我猛地加速，身体如同炮弹般射向那只吸附的“水鬼”！在距离它仅剩两三米时，我猛地将射流枪的枪口，不是对准它的传感器，而是狠狠塞进了吸附盘边缘一根金属凸起与船壳之间的缝隙里！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扣死扳机！

嗤——！！！！

高压水箭近距离、零角度地喷射在金属凸起和船壳的结合处！巨大的切割力和冲击力瞬间爆发！

嘎吱——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根粗壮的金属凸起竟被硬生生切断、崩飞！“水鬼”的吸附瞬间失衡，整个身体被高压水流冲得歪斜、松动！

就是现在！

我松开扳机，身体借着水流的反冲力猛地向后一蹬！同时，将射流枪的模式瞬间切换到唯一的、威力最大的——爆破模式！枪口对准了那只因吸附松动而暂时失去平衡、暴露在外的“水鬼”侧腹部！

去死！！！

我再次狠狠扣下扳机！

这一次，枪口喷出的不再是水箭，而是一枚包裹在高压气泡中的微型爆破弹丸！

轰！！！

沉闷的水下爆炸近距离响起！爆破弹丸精准地命中了“水鬼”的腹部！虽然未能完全摧毁其坚固的外壳，但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撕裂了它的内部结构！电火花如同死前的烟火般疯狂爆开！吸附盘彻底失效！这只“水鬼”如同被重锤砸中的乌龟，翻滚着脱离了船体，冒着电火花沉向黑暗的江底！

第二个！清除！

“2点目标清除！”我喘息着报告，感觉手臂因为巨大的后坐力而发麻。时间：四分半钟！氧气消耗巨大！

“小心！5点和7点目标加速了！它们在协同！朝你的方向来了！”顾慎之的警告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我猛地回头！探照灯光束扫过，只见浑浊的江水中，两个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一左一右，呈钳形攻势，带着毁灭的气息，从不同的方向朝我高速冲来！它们显然接到了指令，或者侦测到了同伴的毁灭，不再单独行动，而是试图合围，将我撕碎！

避无可避！前后夹击！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氧气面罩的警报声开始尖锐地响起——氧气即将耗尽！

就在这绝境之中，我看到了它们冲来的轨迹！一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在脑海中瞬间成型！

拼了！！！

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左侧那只冲得更快的“水鬼”猛地加速冲去！同时将射流枪死死攥在胸前，枪口朝前！

左侧的“水鬼”显然没料到我会主动撞上来，它的传感器瞬间锁定了我！红色信号灯疯狂闪烁——自爆启动！

就是现在！

在即将与它相撞的最后一刹那！我猛地将身体向右侧急转！同时将射流枪的枪口，狠狠指向了右侧那只稍慢半拍、正从斜后方冲来的“水鬼”的头部传感器！

嗤——！！！！

高压水箭再次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右侧“水鬼”的传感器阵列！

噗嗤！滋啦——！

熟悉的电火花爆开！右侧“水鬼”瞬间失控！

而几乎在同一毫秒！

轰——！！！

左侧那只启动自爆的“水鬼”，在我险之又险地避开其撞击路径后，带着毁灭的火焰，狠狠地撞在了……那只刚刚被我用射流枪击中头部、失控翻滚的右侧“水鬼”身上！

双鬼相撞！毁灭性的爆炸瞬间发生！

轰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水下爆炸！巨大的火球在水中瞬间膨胀、湮灭！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我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掀飞！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冰冷湍急的江水中翻滚、撞击！头盔狠狠撞在坚硬的船壳上，眼前金星乱冒！通讯器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噪音！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噗！

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咙，被我强行咽下！是血！

但……成功了吗？最后两只“水鬼”……同归于尽了？！

我挣扎着稳住身体，头盔上的探照灯在剧烈的撞击中已经熄灭了一盏。仅剩的光束艰难地在翻滚的泥沙和爆炸残留的气泡中扫视。

浑浊的水中，只剩下扭曲的金属碎片缓缓下沉，冒着青烟。那两只致命的“水鬼”，已经消失不见，化为了江底的废铁。

四个目标……全部清除！

“报……报告……目标……清除……”我对着通讯器，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剧烈的喘息和血腥味。

通讯器里一片死寂的电流噪音。几秒钟后，顾慎之压抑着巨大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声音才断断续续传来：“‘夜莺’……你……你做到了！声呐……干净了！立刻返回！重复！立刻返回减压舱！氧气！时间！”

氧气警报声已经变成了尖锐的、催命般的蜂鸣！时间……已经逼近九分钟！

我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感，辨明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记忆中减压舱入口的位置，拼命游去！

黑暗、冰冷、剧痛、窒息……意识开始模糊。只有求生的本能和那艘钢铁孤舟上等待的身影，支撑着我残破的身体。

终于！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看到了那扇圆形的、如同救赎之门的减压舱入口！舱门……正在缓缓关闭？！

不！！！

我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将身体撞向那即将合拢的缝隙！

咣当！

沉重的舱门在我身后猛地关闭、锁死！浑浊的江水开始被迅速排空！巨大的压力变化让我耳膜剧痛，眼前发黑！

当最后一滴江水被排干，内舱门打开时，我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头盔被摘下，露出我苍白如纸、布满擦伤的脸。

老周挣扎着扑过来，用没受伤的手臂扶住我，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顾慎之站在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代表威胁消失的空白声呐图，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震撼、感激、还有一丝……更深沉的敬意。

“欢迎回来，‘夜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我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他，看向手术室的门。那盏红色的指示灯……依旧亮着。

沈曼青……还活着吗？

就在这时——

手术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