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我穿着单薄的衣服，背着包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月亮慢慢沉下去，天一点一点亮起来。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沾湿了我的裤脚。
走了不知道多久，太阳出来了。红红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走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走。这时候，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声音。
我赶紧躲到树后面。是爸开着拖拉机，看样子是要去镇上给张扬买药。拖拉机从我面前开过，爸没看见我。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总把我扛在肩上，带着我去镇上买糖吃。
拖拉机开远了，我才从树后面出来。手里攥着奶奶给的地址，我朝着镇上的方向走去。
路上偶尔有汽车经过，扬起一阵尘土。我低着头往前走，不敢看别人。走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上，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找了个没人的墙角，拿出奶奶做的饼。饼还是热乎的，里面夹着咸菜。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是奶奶的味道，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吃完饼，我走到路边等车。过来一辆去县城的公交车，我招了招手。上车的时候，我摸了摸兜里的钱，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车里人很多，挤挤挨挨的。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外面的风景慢慢往后退。路边的树，地里的庄稼，还有偶尔经过的村庄，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到了县城。我下了车，站在车站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点懵。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来县城，以前都是跟爸妈一起来的，每次他们都紧紧看着我，生怕我跑丢了。
我找到售票窗口，问去南方的车票多少钱。售票员是个阿姨， looked at me奇怪的眼神。"小姑娘，你一个人？"
"嗯。"我点点头。
"去那么远干嘛？"她又问。
"找亲戚。"我说。
阿姨没再问，给我一张票。我拿着票，心里有点慌。这是我第一次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爸妈，没有弟弟，也没有奶奶。
我坐在候车室里，看着手里的票。发车时间是下午三点，还有两个小时。我靠在椅子上，想睡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张扬把通知书扔进灶膛的样子，一会儿是奶奶给我塞钱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爸打我的样子。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笑眯眯的。"小姑娘，能帮我拿下行李吗？我够不着。"
我点点头，帮她把行李放在架子上。老太太谢谢我，坐在我旁边。她看了看我的包袱，又看了看我的脸。"你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
我低下头，没说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傻孩子，哪有不吵架的家人。我年轻的时候跟我老头子天天吵，吵了一辈子，老了还是得互相照顾。"她从包里拿出个苹果，递给我，"吃吧，解解渴。"
我摇摇头，说谢谢不用。
"拿着吧，"老太太硬塞到我手里，"一个人在外头，得照顾好自己。"
苹果红红的，很光滑。我捏着苹果，心里有点暖。
三点到了，我站起来准备上车。老太太跟我挥手再见。"一路顺风啊！"
我也挥挥手，然后跟着人群上了车。
车发动了，慢慢开出车站。我看着窗外的县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点难过，有点害怕，还有点兴奋。好像一只关在笼子里很久的鸟，终于飞出来了。
不知道开了多久，天慢慢黑了。车里的灯亮了，照在每个人脸上，昏昏欲睡的样子。我靠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夜景。路边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一串会动的星星。
突然，手机响了。我吓了一跳，才想起这是爸淘汰下来的旧手机，他说不要了，我就偷偷留着了，里面只有奶奶和姑姑的号码。
是奶奶打来的。
"囡囡，到哪儿了？"奶奶的声音有点抖。
"在车上了，去县城的路上。"我说。
"钱够不够？冷不冷？"奶奶又问。
"够，不冷。"我嗓子有点堵。
"到了姑姑家给我打个电话，"奶奶顿了顿，"别惦记我，我好着呢。"
"嗯。"我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奶奶的名字，心里空荡荡的。我不知道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奶奶。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受欺负。
车摇摇晃晃的，我慢慢睡着了。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厨房，张扬把我的通知书扔进灶膛，火呼呼地烧着。我想抢回来，可怎么也够不着。奶奶站在旁边，看着我哭，什么也不说。
突然，有人推了推我。"小姑娘，醒醒，到地方了。"
我睁开眼睛，车已经到站了。外面黑乎乎的，只有车站的灯亮着。我拿起包袱，跟着人群下车。站在陌生的城市里，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我有点害怕。
我按照奶奶给的地址，找到公交车站。等了半天，终于来了一辆车。上车后，我问司机到不到姑姑家那个小区。司机点点头，说让我到终点站下。
车开了很久，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到了终点站，车上就剩我一个人了。司机指着前面的小区说："到了，小姑娘，小心点。"
我点点头，下了车。小区里很安静，只有路灯亮着。我按照地址找到单元楼，按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看着我。"你找谁？"
"我找王兰姑姑，"我说，"我是她侄女。"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让我进来。"我就是王兰，你是......"
"我是林默。"我说。
姑姑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上下打量着我。"默默？你怎么来了？你奶奶呢？"
"奶奶没来，"我说，"我是一个人来的。"
姑姑把我拉进屋，给我倒了杯水。"到底怎么回事？你爸妈呢？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干嘛？"
我看着姑姑关切的眼神，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所有的委屈，害怕，难过，一下子都涌了出来。我把家里的事，张扬烧我通知书的事，还有我打了张扬跑出来的事，全都告诉了姑姑。
姑姑听完，叹了口气，眼圈也红了。"那你奶奶怎么办？她一个人在家......"
"奶奶说她没事，"我说，"让我来找你。"
姑姑没说话，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过了半天，她转过身说："你先在这儿住下吧，别的事以后再说。"
我点点头，眼泪还在往下掉。
姑姑带我到客房，让我先休息。房间不大，但很干净。我躺在床上，闻着陌生的被子味道，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偶尔传来汽车开过的声音，还有邻居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睡着了。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姑姑叫醒的。她端着早餐进来，煎蛋和牛奶，还有面包。"快吃吧，吃完姑姑带你出去转转。"
我看着姑姑，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姑姑，给您添麻烦了。"
姑姑笑了笑。"傻孩子，跟姑姑客气什么。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好好待着。"
吃完早餐，姑姑带我去了公园。公园里很多人在晨练，有打太极的，有跳广场舞的，还有跑步的。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花香。
"以后有什么打算？"姑姑一边走一边问。
"我不知道，"我说，"我想上学。"
姑姑停下脚步，看着我。"你还想上学？"
我点点头。"我想考大学。"
姑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好，姑姑支持你。明天我带你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找个复读学校。"
我看着姑姑的侧脸，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没机会上学了，没想到姑姑会支持我。
"谢谢姑姑。"我说。
姑姑拍了拍我的手。"跟姑姑还客气什么。"
我们在公园里走了很久，姑姑跟我说了很多她年轻时候的事。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也跟家里闹过矛盾，一气之下跑了出来，后来在这个城市认识了姑父，就留了下来。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姑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点点头，看着公园里那些晨练的老人，突然觉得心里亮堂了很多。也许，事情真的会好起来。
下午，姑姑带我去买了新衣服。她说我身上的衣服太旧了，得换身新的。我们逛了好几家店，姑姑给我买了好几件衣服，还有鞋子。我看着手里的购物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姑姑，不用买这么多。"我说。
"没事，"姑姑笑了笑，"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穿点新衣服。"
回到家的时候，姑父已经回来了。他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说话温声细语的。他看到我，笑了笑说："你就是默默吧？快坐。"
晚上，姑姑做了很多菜，有鱼有肉，还有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姑父不停地给我夹菜，让我多吃点。看着他们那么热情，我心里暖暖的。吃完饭，我帮姑姑洗碗。姑姑说："你去歇着吧，让姑父洗。"
我摇摇头。"没事，我来吧。"
站在厨房里，看着哗哗流的自来水，明亮的灯光，还有干净的灶台，我突然想起家里那个油腻腻的厨房。那个总是烟雾弥漫，充满争吵和哭泣的厨房。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银镯子，冰凉的。奶奶现在在干什么呢？爸和妈有没有欺负她？张扬的头好点了吗？
突然，手机响了。是奶奶打来的。
"囡囡，到姑姑家了吧？"奶奶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到了，奶奶，您怎么样？"我赶紧问。
"我没事，"奶奶咳嗽了几声，"就是有点感冒。你在那儿好好的，听姑姑的话，别惦记我。"
"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我有点着急。
"没事，老毛病了，躺两天就好了。"奶奶说，"你姑姑对你好不好？"
"好，姑姑对我可好了，还给我买了新衣服。"我说。"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点不踏实。奶奶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姑姑走过来问。
"奶奶说她感冒了，"我说，"我有点担心。"
姑姑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老人家嘛，难免有点小毛病。过两天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我点点头，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姑姑带我去了几家复读学校。有些学校说名额满了，有些学校学费太贵。最后，终于有一家学校愿意收我，学费也还算合理。
姑姑帮我交了学费，又给我买了新的课本和文具。"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姑姑说，"好好学，别让奶奶和姑姑失望。"我点点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考上大学，以后报答姑姑和奶奶。
开学那天，姑姑送我去学校。站在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我心里有点紧张。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学。
"别紧张，"姑姑笑了笑，"好好学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我点点头。
姑姑走了，我站在校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学校。
学校很大，有很多教学楼和操场。我按照通知书上的地址，找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严厉的男老师，姓王。他看了看我的资料，说："你就是林默？跟我来吧。"
王老师把我带到教室门口。上课铃刚响，教室里安安静静的。王老师推开门，里面的学生都转过头来看我。我有点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叫林默，大家欢迎。"王老师说。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王老师指了指最后一排的空位。"你就坐那儿吧。"
我走到空位坐下，放下书包。同桌是个男生，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文静。他对我笑了笑，小声说："你好，我叫张宇。"
"你好，林默。"我说。上课的时候，我听得很认真。虽然落下了很多课程，但我有信心能补上来。我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心里充满了希望。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再错过了。
放学的时候，张宇叫住了我。"林默，一起走吗？"
我点点头。
我们一起走出学校，张宇问我："你以前哪个学校的？"
"我以前在乡下上学，"我说，"第一次来城里。"
"哦，难怪没见过你。"张宇笑了笑，"这个学校还不错，就是管得有点严。"
我们边走边聊，张宇跟我说了很多学校的事，还有城里的好玩的地方。我听得很认真，觉得城里的生活和乡下真的不一样。
走到公交站，张宇说："我坐这路车，你呢？"
"我也是。"我说。
上了车，我们找了个座位坐下。张宇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看起来很入迷。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有点感慨。如果不是因为张扬烧了我的通知书，我现在应该在大学里，而不是在这里复读。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可能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家，永远也见不到姑姑，永远也不会有现在的机会。
也许，这就是命。
到了姑姑家小区门口，我跟张宇告别。"谢谢你，张宇。"
"不客气，明天见。"张宇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走进小区，远远看见姑姑站在楼下等我。她看到我，笑了笑。"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老师和同学都挺友好的。"
姑姑拉着我的手往楼上走。"那就好。晚上姑姑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回到家，姑父已经做好了饭。糖醋排骨，还有我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我坐在饭桌前，突然想起奶奶。如果奶奶现在能在这里，该多好啊。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写作业。题目很难，有很多都不会。我写了很久，直到深夜才写完。躺在床上，我有点累，但心里很充实。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安安静静地学习，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不用看人脸色。虽然有点辛苦，但很踏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厨房。但这一次，灶膛里的火没有烧我的通知书，而是暖暖地照着我。奶奶坐在我旁边，给我讲故事。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妈。
"林默，你在哪儿？"妈的声音很冷，不像平时那样尖利。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你在你姑姑家，"妈继续说，"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我不回去。"我说。
"你不回来是吧？"妈的声音突然拔高，"行！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跟你姑姑没完！我让她在那个破城市待不下去！"
我心里一紧。姑姑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连累她。
"妈，你想干什么？"我说。
"干什么？你打伤了你弟弟，就想这么算了？"妈说，"张扬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医生说可能会有后遗症！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告你！让你蹲监狱！"
我握着电话的手抖个不停。张扬明明没什么大事，妈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别吓唬我。"我说。
"吓唬你？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妈说，"你赶紧给我回来！不然我现在就去你姑姑家闹！"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姑姑和姑父已经去上班了。如果妈真的来闹，邻居会怎么看姑姑？姑姑还怎么在这儿待下去？
"好，我回去。"我说。
妈笑了。"这才对嘛。赶紧买最早的车票回来，我在家等你。"
挂了电话，我坐在床上，浑身发抖。我知道，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爸会打死我的，妈会骂死我的，张扬会像以前一样欺负我。
可我不能连累姑姑。姑姑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不能让她因为我而在这个城市待不下去。
我收拾了东西，把奶奶给我的钱和镯子放好。书包里还放着姑姑给我买的新课本，我看着那些崭新的书本，眼泪掉了下来。
也许，我这辈子注定不能上学，注定要回到那个家里，被他们欺负一辈子。
我给姑姑写了张纸条，告诉她我回家了，让她不要担心，谢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然后，我背起书包，悄悄地离开了姑姑家。
走出小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走到公交站，等车去车站。
上车的时候，我看到张宇也在车里。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林默？你去哪儿？不上学了吗？"
我摇摇头，没说话。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张宇递给我一张纸巾。"到底怎么了？"
我把妈打电话的事告诉了他。张宇听完，皱着眉头。"你妈怎么能这样？你别回去，回去肯定会被欺负的。"
"我不回去，我妈会去姑姑家闹的。"我说，"我不能连累姑姑。"
张宇想了想，说："要不你先去我家躲躲？我爸妈人挺好的，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我摇摇头。"不行，这样会连累你的。"
"连累什么呀，"张宇说，"我们是同学，我不能看着你被欺负。"
车到站了，我站起来。"谢谢你，张宇。但我必须回去。"
张宇拉住我的手。"别傻了！回去你爸妈肯定会打你的！你弟弟也不是好东西！"
我看着张宇焦急的眼神，心里暖暖的。但我知道，我必须回去。
"再见，张宇。"我挣开他的手，下了车。
张宇在车里喊我的名字，可我没回头。我知道，我一旦回头，可能就再也没有勇气回去了。
我走到车站，买了最早回家的车票。坐在候车室里，我看着手里的车票，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为什么我想好好上学都这么难？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我？
车来了，我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车。窗外，张宇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我靠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掏空了一样。
我不知道回去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车慢慢开出车站，朝着家的方向驶去。我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眼泪又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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