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回响。我蹲在窗台上,看着女主人拖着箱子钻进一辆黄色汽车,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我的尾巴尖轻轻拍打窗台,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却不知道是什么。
阳光慢慢移动,从东边的窗户移到西边。我数着楼下经过的人影:遛狗的老爷爷、推婴儿车的阿姨、蹦跳着放学的小孩。每一个脚步声接近门口时,我的耳朵都会竖起来,但总是又渐渐远去。
傍晚时分,门锁终于转动。我箭一般冲到门口,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圆脸女人站在那儿,手里拿着钥匙。
"哎呀,小可怜,"她弯腰想摸我的头,我后退两步,"饿了吧?"
她身上有油腻的厨房味和某种刺鼻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让我的鼻子发痒。我跟着她走进厨房,看着她笨拙地打开橱柜,拿出我的食盆。
"主人出差了,阿姨来照顾你,"她一边倒猫粮一边说,碎屑撒得到处都是,"要乖乖的。"
食物是熟悉的干粮,但水碗里的水有股塑料味,显然很久没换了。我勉强吃了几口,抬头看她坐在沙发上翻手机,完全没有女主人在时的那种互动。
陌生女人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关门声后,公寓又陷入寂静。我跳到女主人的床上,蜷缩在她常睡的那一侧。枕头上还残留着她的气味——洗发水的花香和皮肤上淡淡的咸味。我把脸埋进去,深深呼吸。
夜晚降临,公寓里的阴影拉长变形。冰箱突然启动的嗡嗡声吓得我炸了毛。我轻手轻脚地探索每个房间,确认没有其他活物存在。在浴室里,我发现女主人的一件睡衣挂在门后,立刻把它拖到床上,围成一个小窝。
第二天,圆脸女人没有按时出现。我的食盆空空如也,水碗也见底了。我蹲在门口等了很久,直到阳光变成橘红色,才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
"哎呀,忙忘了,"她一进门就道歉,手里提着超市购物袋,"马上给你弄吃的。"
她倒的猫粮比昨天还少,水也只是随便加了点。我想抗议,但她已经急匆匆地走向门口:"明天一定准时来!"
门又关上了。我低头看着那点可怜的食物,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她明天又忘记呢?
这个念头让我坐立不安。我开始在厨房里搜寻,用爪子扒开每一个矮柜门。在最下面的柜子里,我发现了一个几乎空了的罐头,舔干净最后一点肉渣。味道有点怪,但总比没有强。
第三天,圆脸女人真的没来。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我的胃。我翻遍了厨房每一个角落,只找到几粒掉在角落里的干粮。垃圾桶!女主人曾经不让我碰的地方,但现在我别无选择。
我扒着桶边往里看,昨天的外卖盒里还粘着几粒米饭和一点酱汁。我小心地把盒子拖出来,用舌头卷起每一粒能吃的食物。味道又咸又辣,让我喝了好多水,但至少胃里不再空空如也。
第四天早晨,我饿得发慌。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好奇地往里面张望。我本能地伏低身体,尾巴尖轻轻摆动,准备扑击。但玻璃挡住了我的去路,麻雀轻松飞走了,留下我沮丧地抓挠窗框。
就在这时,一阵强风突然吹来,窗户——那扇女主人临走前没关严的窗户——竟然缓缓滑开了!
我僵在原地,耳朵竖得笔直。外面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孩子的笑声、鸟儿的啁啾。各种气味涌进来——青草的清香、泥土的湿润、还有某种诱人的食物香气。
我的爪子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又缩回来。外面是禁地,女主人从不让我出去。但女主人不在,而且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我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探头向外看。这里是一楼,窗台下是一片灌木丛,再过去就是小区的绿化带。我的心跳加速,血液在耳朵里轰鸣。
一阵风吹来,带着自由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广阔。
灌木的枝条刮过我的肚皮,我轻巧地落在一片松软的泥土上。四周的气味复杂得令人眩晕:蚂蚁爬过的酸味、蚯蚓钻出的土腥、远处垃圾桶的馊臭,还有……那是老鼠的味道吗?
我伏低身体,慢慢前进。每一片草叶都比我记忆中要大,每一处阴影都可能藏着危险。一只蚂蚱突然从我面前跳过,吓得我向后一跳,随即为自己的胆小感到羞愧。
小区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一只橘色的小猫。我贴着墙根前进,躲避可能的危险。转过一个拐角,我看到几个垃圾桶,盖子没盖严,散发出诱人的食物气味。
正当我准备靠近时,一个灰影从桶后闪出——那是一只体型比我大得多的灰猫,耳朵缺了一块,眼睛像两颗黄铜子弹。它盯着我,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一声警告的嘶叫。
我立刻僵住了,本能告诉我这不是能轻易战胜的对手。灰猫慢慢逼近,我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
"新来的?"灰猫开口了,声音沙哑,"这是老子的地盘。"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大一些:炸开毛发,弓起背,尾巴膨得像把刷子。
灰猫嗤笑一声:"家猫就别装狠了。"它突然扑上来,我往旁边一闪,但还是被它的爪子扫到了耳朵,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转身就跑,灰猫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了几步就停下了,显然只是为了驱逐我。我钻进一处矮灌木丛,心脏狂跳,耳朵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阳光透过叶片斑驳地照在我身上。我舔了舔受伤的耳朵,尝到了血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受伤,疼痛让我想立刻回到安全的家。但当我回头看向来时的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不记得该怎么回去了。
恐惧像冷水一样漫上脊背。我小心翼翼地钻出灌木丛,试图循着气味找回去。但小区的气味太复杂了,而且不断有行人走过,冲淡了我的踪迹。
我绕了几圈,越来越迷茫。太阳开始西沉,阴影拉长。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我: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如果女主人回来了,却发现我不见了怎么办?
饥饿再次提醒我它的存在。我决定先解决这个问题,再继续找路。这次我避开灰猫的地盘,在另一个角落发现了半块被丢弃的面包。虽然干硬难吃,但至少能充饥。
夜幕降临,小区的灯陆续亮起。我躲在一辆车底下,观察着周围。突然,一阵熟悉的气味飘来——是圆脸女人的油腻厨房味!我循着气味看去,果然看见她提着超市袋子走进一栋楼。
那不是我住的楼,但至少是个线索。我悄悄跟上,保持距离。她上了二楼,掏出钥匙开门。我躲在楼梯转角,等她关上门后,凑到门缝下闻了闻——没错,就是她!
但这不是我的家。失望让我耷拉下耳朵。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听到里面传来电话声:
"对,就是那家的小猫……不,我这两天太忙没去……什么?窗户开着?"
我的耳朵竖了起来。
"哎呀,那可能跑掉了……女主人什么时候回来?……下周?那可麻烦了……"
电话挂断了。我僵在原地,终于明白了状况:女主人要下周才回来,而圆脸女人甚至不知道我已经不在家里了。
夜更深了,我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游荡。疲惫和饥饿让我脚步沉重。最后,我在一处空调外机后面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所,蜷缩成一团。这里勉强能挡风,但远不如家里温暖。
我梦见女主人回来了,抱着我说"对不起",给我戴上红色项圈。但当我醒来时,只有冰冷的现实:我是一只没有项圈、没有家的猫了。
晨光中,我抖擞精神,决定先解决生存问题。昨天的教训让我明白,垃圾桶是有主人的。我需要找到其他食物来源。
在一片灌木丛中,我发现了几个蚂蚁正在搬运一只死蟋蟀。虽然不是什么美味,但至少是蛋白质。我小心地避开蚂蚁,把蟋蟀叼到干净的地方吃掉。
接下来的几天,我学会了如何在人类世界中生存:早点摊附近能找到掉落的香肠碎;幼儿园外的垃圾桶有时会有孩子们没吃完的点心;喷泉边常有鸽子洗澡,虽然抓不到,但它们喝剩的水是安全的。
我也学会了避开危险:大狗、灰猫那样的地盘霸主、拿着扫帚的清洁工,还有飞驰的汽车。我的皮毛不再光洁,开始沾染尘土和草屑。曾经引以为傲的捕猎技巧在真正的野外显得那么笨拙——我连最迟钝的老鼠都抓不到。
第五天的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我淋得透湿。我瑟瑟发抖地躲在一处屋檐下,看着雨帘将世界变得模糊。身上的跳蚤被雨水冲走了一些,但寒冷让我牙齿打颤。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木质调的香水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男主人?
我顾不得大雨,冲了出去。气味来自一辆刚刚停下的黑色轿车。我绕到车前,期待看到熟悉的面孔。但下车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只是用了相似的香水。
失望像石头一样沉在胃里。我转身准备回到屋檐下,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
"囡囡?"
我猛地回头,看到一个撑着伞的女人站在雨中——是女主人!她提前回来了!
我激动地想要冲过去,但就在这时,一辆自行车从我们之间飞驰而过,水花四溅。等我再看向那边时,女主人已经走向了楼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拼命追赶,但湿滑的地面让我摔了好几跤。等我赶到楼下时,电梯门正在关闭,我最后看到的,是她疲惫的侧脸。
我蹲在大厅里,浑身滴水,不知该如何上楼。这时,一个邻居阿姨发现了我。
"哎呀,这不是那家的猫吗?"她惊讶地说,"怎么在这里?"
她小心地抱起我,虽然我很想挣扎,但寒冷和虚弱让我无力反抗。电梯上升时,我的心跳越来越快——终于可以回家了!
门开了,女主人正在和圆脸女人说话:
"窗户开着?你怎么能——"
"女士,你的猫!"邻居阿姨打断她们,把我递了过去。
女主人转过身,她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很久。当她看到我时,表情从惊讶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复杂的痛苦。
"囡囡……"她轻声呼唤,却没有立刻接过我。
我急切地向前探身,想要跳进她怀里,却听到她对邻居说:
"抱歉,您认错了。这不是我的猫。"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我头上。我僵住了,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可是它一直住在您家……"邻居困惑地说。
"我的猫是橘色的,这只是……"女主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脏了。"
圆脸女人插嘴:"您的猫跑丢了,这只确实很像,但……"
女主人终于伸手接过我。我立刻蹭她的手,发出委屈的呜咽,希望她能认出我。她的手指颤抖着抚摸我的头,突然停在了我的脖子后面——那里曾经戴着红色项圈的地方。
"项圈呢?"她问圆脸女人。
"在…在垃圾桶里,您出差前就扔了……"
女主人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把我举到眼前,仔细端详。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她记忆中的样子,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变了——脏兮兮的皮毛,瘦了一圈的身体,还有受伤的耳朵。
"是它,"女主人突然确定地说,声音哽咽,"是囡囡。"
她紧紧抱住我,泪水滴在我的皮毛上。我幸福地闭上眼睛,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怀抱。
但下一秒,她的话让我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但我不能再养它了。明天我就要搬走了,新公寓不让养宠物。"
她把我放回邻居手中,转身走进屋内。门关上的瞬间,我听到她崩溃的哭声。
邻居阿姨不知所措地抱着我,最终叹了口气:"先跟我回家吧,小可怜。"
我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公寓,得到了食物和温暖的毛巾。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蹲在窗台上,望着女主人家的方向,无法理解为什么找到了家,却还是回不去。
那一夜,我梦见自己又戴上了红色项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醒来时,脖子上依然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