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一天后
供奉殿的穹顶垂着十二盏鎏金吊灯,将七位供奉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千道流坐在首座,指尖捻着那枚嵌着海藻的贝壳,贝壳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大哥,”金鳄斗罗的声音打破沉默,他将鳄首锤顿在地面,震得地砖嗡嗡作响,“如今教皇已逝,武魂殿不可一日无主。依我看,千仞寒虽年幼,却身负纯正天使血脉,由他继位,再由我们辅佐,方能保天使一族的荣光。”
光翎斗罗立刻附和:“二哥说得是!比比东杀害教皇,罗刹之力阴邪诡谲,怎配坐教皇之位?”他背后的光翎神弓发出嗡鸣声声,冰蓝色的弓身在灯光的照耀下,泛起冷光。
千道流没说话,目光扫过其余四位供奉。降魔斗罗转着缩小的盘龙棍,青鸾斗罗望着窗外出神,雄狮斗罗抱着手臂哼了一声,唯有千钧斗罗沉声道:“小寒才九岁,如今不过是一个准魂帝,如何压得住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老?上三宗本就对我们心存芥蒂,此时立幼主,无异于引火烧身。”
“那也不能让一个外人占了教皇之位!”金鳄斗罗猛地站起,玄金鳄甲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杀了千寻疾!此等凶妇,留着就是祸害!”
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不是好孩子。。。
千道流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是武魂殿的圣女,是教皇亲自定下的继承人。”
这话像块巨石砸进湖面,六位供奉齐齐愣住。金鳄斗罗的脸色瞬间涨红:“大哥!您怎能……”
“千寻疾的死,自有日后清算。”千道流将贝壳放回神像基座,“但武魂殿不能乱。比比东的魂力已达封号斗罗巅峰,手段狠辣,正好能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至于小寒。。。”
他看向殿外,千仞寒正带着妹妹在庭院里练箭,金色银色的箭光交织成网,“他需要时间成长,而不是现在就被推到风口浪尖。”
青鸾斗罗忽然开口:“大供奉是想……让比比东做挡箭牌?”
“是让她做磨刀石。”千道流的目光落在吊灯上,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磨掉上三宗的锐气,磨掉武魂殿内部的腐朽,也磨一磨我们天使一族的傲气。”
他顿了顿,看向金鳄斗罗,“你以为唐晨为何敢让昊天宗退往祖地?因为他知道,我们重守承诺,且早已失去当年的锐气。”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神弓偶尔发出的嗡鸣。金鳄斗罗望着首座上的千道流,忽然想起四十年前的海神岛——那时的大供奉与唐晨战得不相上下,充满意气风发,而现在,只盼着两个孩子能成神。
“可……”金鳄斗罗还想说什么,却被千道流打断:“此事不必再议。传我令,三日后举行教皇继位大典,由比比东执掌教皇令。”
他站起身,六翼天使的虚影在背后缓缓展开,“你们只需记住,武魂殿的根基是天使神,只要这根还在,谁坐教皇之位,都只是暂时的。”
供奉们沉默着躬身领命,退出殿门时,金鳄斗罗回头望了一眼。千道流正对着天使神像伫立,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像一座坚守了百年的孤山,背后是摇摇欲坠的荣光,身前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庭院里,银色光箭“咻”地划破晨雾,正正钉在靶心最中心的红圈里。千仞寒放下弓时,指尖的魂力像团暖雾似的散开——他没立刻转身,先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
千仞雪捡起地上的金箭,小脸上还沾着点草屑,刚才射箭时太用力,额前的碎发都汗湿了。她刚要再试一次,胳膊就被哥哥轻轻拉住了。
“你看。”千仞寒把自己的箭从靶心拔出来,递到她眼前,“箭杆是不是直的?你的箭刚才飞出去时,尾羽在晃哦∽”
他的声音清清爽爽的,仿佛一阵清风拂过,带着些许笑意,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肘,温柔地说道:“不是要使劲攥着哦,是这里要稳住,就像握着一块不会掉的暖玉一样,要轻柔、要坚定。”
千仞雪低头看自己的手腕,果然还在微微发颤。蓝眸里的光暗了暗,把箭往箭囊里塞时,声音有点闷闷的:“哥哥射得好准。”
她顿了顿,突然抬头看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可我就是气——凭什么教皇殿的位置要给别人?哥哥比谁都厉害,连爷爷都说哥哥是最有可能自主成神的。”
她说着,把手攥成了拳头:“而且我不喜欢比比东。她身上的气息,她的目光,都让我感到讨厌。”
千仞寒把箭放回箭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撮汗湿的碎发揉得更乱:“别乱说话。”
他的指尖带着刚练完箭的暖意,“教皇之位不是射箭,不是谁准就该谁来。再说了,现在这样不好吗?每天能陪你练箭,还能偷偷把厨房刚烤的蜂蜜糕藏在箭囊里。”
他边说边从自己的箭囊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递到她手里。蜂蜜的甜香一下子驱散了刚才的闷气。
千仞雪咬了口蜂蜜糕,眼睛亮起来:“那哥哥以后也能一直陪我练箭吗?等我突破魂帝,我们一起去星斗大森林,你说过要给我找只带金色羽毛的魂兽当魂环的。”
“当然。”千仞寒看着她沾了点糕屑的嘴角,伸手替她擦掉,“等你能让金箭和我的银箭并排钉在靶心,我们就去。至于教皇殿……”
他抬头望了眼远处高耸的宫殿屋顶,晨光落在他眼底,像落了片温暖的云,“那些事,有大人们操心呢。我们先把箭射准,比什么都重要。”
千仞雪用力点头,咬着蜂蜜糕拿起金箭。这次她记得哥哥说的话,手肘稳稳地架着,金箭离弦时,虽然没像银箭那样精准,却比刚才稳了不少,箭杆直直地扎在了靶心边缘。
“你看!”她扭头朝千仞寒笑,金眸里闪着光,“下次肯定能和哥哥的箭并排!”
千仞寒弯了弯嘴角,重新拿起弓:“那我再射一支,给你当靶子。”银色光箭再次破空而去时,带着清晨里最稳妥的暖意,像在给她的誓言做见证。
三日后。教皇仪式的钟声落下,高坛下的数百名魂师齐齐躬身。千道流站在坛首,手中那柄嵌着鸽血红宝石的教皇权杖正泛着冷光,权杖顶端的翅膀在晨光里投下细小的阴影,恰好落在走上前的比比东肩头。
千仞寒把千仞雪按在殿后屏风的凤纹阴影里,指尖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屏风的缝隙刚好能看见高坛,比比东的紫色长袍扫过白玉台阶时,衣摆下隐约露出银亮的蛛腿虚影,惊得坛下几只礼赞的白鸽扑棱棱飞起。
“她在看我们这边。”千仞雪的声音贴着屏风木框发出来,指尖攥得发白。她看见比比东的目光越过人群,像淬了毒的针,在屏风上顿了顿才移开。
千仞寒没应声,只是从箭囊里摸出支银箭。箭尾的羽毛是新换的青鸾尾羽,是金鳄斗罗昨天塞给他的,说“练箭得用趁手的家伙”。
他把银箭塞到妹妹手里:“捏紧。”少年的声音很稳,“等下仪式结束,我们去靶场试新箭。”
高坛上,千道流将权杖递过去的瞬间,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了遮。比比东接权杖的手指苍白修长,触到宝石时,权杖上的翅膀竟微微震颤了一下,像在抗拒这道阴邪的魂力。坛下的魂师们没人敢出声,只有风卷着祭坛上的圣火,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她不配碰那权杖。”千仞雪的牙齿咬得发紧,掌心的银箭杆被按出浅痕。邪恶黑暗的气息,怎配碰以圣洁著称的天使权杖。
千仞寒伸手,用指腹抚平她手背上的青筋:“你上次射穿的那块玄铁靶,比这权杖沉三倍。”他朝屏风外的训练场抬了抬下巴,“昨天我去看过,新靶场的石壁能嵌住魂斗罗级的箭,我们今天试试能不能射穿三寸。”
比比东的就职演说声透过屏风传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千仞雪却突然不那么在意了——哥哥的指尖还停在她手背上,带着练箭时留下的薄茧,比高坛上那道紫色身影实在多了。
她捏着银箭,突然想现在就去靶场,把所有力气都灌进箭尖,射穿那块坚硬的玄铁。
圣火再次燃起时,千仞寒拉着妹妹往后退了退,隐进更深的阴影里。高坛上的权杖已经被比比东握稳,宝石的红光映亮了她的脸,可殿后的两个孩子眼里,只有彼此手中那支带着青鸾羽的银箭,和远处靶场里等待被射穿的石壁。
“走了。”千仞寒的声音压在仪式的赞歌里,“去晚了,玄铁靶该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两人的脚步声轻得像羽毛,没入回廊深处时,高坛上的欢呼正达到顶峰。千仞雪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比比东的紫色衣袍在坛首翻飞,像朵开得诡异的花。
她握紧手里的银箭,突然觉得,比起站在那片虚假的荣光里,还是射穿玄铁靶时的震颤,更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