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来了?”徐之州戳着手机,似是惊讶泰安南回母校就业的原因。
这小子放着好好的高薪实习单位不去,偏偏回这个不大不小,半推半就状态的城市。
“我也没想到,”泰安南看向一旁小口抿汤的商司意,对方神游天外,估计在思考什么,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
“你要吃什么?”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一下,商司意回神,下意识眨眼表示自己没走神。
“得了吧,”徐之州无情拆台,“看你表情,就知道刚才的对话内容在你脑子里空格了不少。”
“……”商司意,“绿豆凉粉吧,少辣。”
外卖救了这顿饭,说不上多好吃,但填饱肚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下午都有课,两点一到,都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走。
收拾完卫生,只听空调外机轻微的翁鸣,商司意靠在沙发上随手翻着闲书,灰尘在书页上浮动,亦近亦远,跳动的活泼。
手上的上依旧很痛,就这这个痛,眼前竟迷迷糊糊,仿若镜花水月般炸开。
“你干什么非要选填汾江师范?!”一本书毫无征兆地砸了过来,掀起一阵空气里的躁动,商司意站在桌前,灰尘扬起,飘飘洒洒如冬日里的纷雪。
“咚”的一下闷响,胸口上的剧痛如约而至,伴随着女人利箭般的温怒质问,比外面施工现场的噪声还要刺耳。
“我说话你听见了吗?!”女人也不过四十岁,举手投足间尽是前二十几年间培养的高傲,尽管面对着的是她最恨却又恨不起来的人 ,“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对,你跟你爸一样令人作呕,你是死的吗?”
商司意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内心撰写的最恶劣的话,他们相恨,却比刀剑相向的宿敌只多了一层血缘。
她恨他为什么是他,他恨她为什么恨他。
很神奇,她今天发作坚持的时长不是太久,说不上是因为没心情,还是终于可以摆脱商司意的轻松。
很久之后,女人点了只烟,眉眼轻瞥:“滚。”一个字,辗转在商司意心里许久。
突然,商司意不知怎的,很想问她,他与她同屋檐下十八年,她有没有动摇过,哪怕只有一点点,她没有那么恨屋及乌。
“你爱过我吗?”他鬼使神差地说出来口。
商司意抬头,江叶岚看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甩过来,轻笑:“不愧是父子,他跟我结婚前也问过我,问我爱不爱他。”
“我之前爱啊,可自从……我就很痛,很痛,我问他为什么,答案还没得到,他就在空中灰飞烟灭了。”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报应?他心存不轨,老天帮我收拾了他。”
“志愿的事,除了汾江师范,你爱填哪儿填哪儿。”
她不愿多说,片刻去玄关换了双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商司意明白。
商阁城也明白吧。
窗外绳索上的树被高高吊起,缓缓放进了事先挖好的坑里,几个人围着一棵树摆弄,最终盖好土,浇了水,轻踩几脚,往下一个坑边站。
这大概是商司意最后一次来江家大宅了。
。
咚咚咚——
一阵有节奏的鼓点入耳,商司意微微眯眼,看墙上一缝艳色橘红,时间显然过了平时的晚饭时间,不由得有些发楞——他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一下午的觉了,虽然并不愉快,但也没多么烦躁。
咚咚咚——
“谁呀?”他缓缓站起,“有什么事吗?”
“司意,你在呀,我还以为你去上课了。”
“秦蓉蓉?”商司意有些许惊讶。
秦蓉蓉已经和他分手将近一年了,她是学音乐的,在两条街外的琴社当老师,因为一次意外,商司意和她相识,并且交换了联系方式,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聊天。
见面第二次,秦蓉蓉就向他了表心意,希望他能够答应。那时商司意担高三,虽不是班主任,但也整天忙得陀螺转,当然还有个他不愿意去想的事——“失踪”了两年大学初恋女友联系上他,想要复合,也许是内心的伤处,她哭着“解释”了一晚上,那些天,商司意几乎没什么好心情。
秉着对人家女孩的公平,商司意一五一十告诉她,秦蓉蓉却朝他一笑:“商老师这么受欢迎啊,”她温柔抬眼,“我可以等你,等你给我答案。”
商司意看她的微笑,心里突然一震,开玩笑:“老师可不是什么题都会解。”
三个月后,他们相恋了。
相恋到分手,又只用了两年。
从刚开始的认识,到后来的和解分手,期间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平常,跟平常的情侣一样,吃吃玩玩,促膝而谈,然后就是成人那一套。由于工作的原因,他们周末的时间相处多一点,感情说不上很猛烈,但也不平淡,偶尔的小礼物与情话,让人眷恋,但又不浓重。
因为是没了感情而分手,所以双方并不难堪。只是商司意没想到,秦蓉蓉有一天还会来教师宿舍找他。
商司意打开门,只看见秦蓉蓉头顶的发旋,压抑的哭声轻细,他侧身抱了抱她,是朋友间的那种拥抱,带着安慰与支持,微拽着她的胳膊进了门。
前脚踏进客厅,后脚就被一股冲力撞上了沙发,长发劈头盖脸,差点吃商司意嘴里,然后胸口沉闷被人一压。
秦蓉蓉趴他身上,两腿放在他腰侧,商司意还没反应过来姿势的问题,就感到一小片温暖往腰下游走,他连忙按住秦蓉蓉的胳膊,结果是伤的那只手,他疼的“嘶”了一下,没敢推她,商司意知道她情绪激动,急需安慰,就着这个姿势,他紧紧的抱住秦蓉蓉:“没事了,蓉蓉,没事了。”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商司意知道她在哭,她是个要强的女孩,不到迫不得已,她还能对自己再狠一些,事情能憋的再久一点。胸口的湿热告诉他,秦蓉蓉很委屈,委屈到撕心裂肺,就哭不出声音了。
“怎么了,蓉蓉,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司意,你说,我是不是死了,他们就满意了……”秦蓉蓉吸了一口气,微微抬起脸看他,那双总是笑眯眯的杏仁眼,此刻充满了不甘心,“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才会从我的角度考虑……”
听起来怎么像是父母催婚?
但商司意这会儿没敢问,万一不是,那不就尴尬了;但如果是,这不揭人伤疤嘛。于是他就点了头,示意她继续说。
原来,她家里不仅是催婚,更可怕的是,她父母反对她恋爱自由,觉得知根知底最安全,就媒婆介绍的小伙,见了几次感觉满意,直接做主订了婚。
而她不仅不知道有这回事,甚至连那个男人面都没见过。前天晚上,父母通知说是家庭聚会,逼迫她不去也要去。于是她推了晚上的网课,到了现场,才知道那是她的订婚宴,父母连三金都收了,非要把女儿嫁给那个小伙。
她当时觉得自己好像过年待宰的猪,养了一二十年,也该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商司意心里难受,却似乎也无能为力,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慰她,尽可能的,让她别在他这里感到冷落委屈。
“要不,离开这儿。”商司意最后说。
秦蓉蓉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的故乡在这里,不到迫不得已,也不可能就说走就走,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否则人也就没有那么多愁可愁了。
“司意。”她从他身上下来,脸色有些尴尬。商司意也有些尴尬,知道不合时宜,但这是生理反应,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商司意主动往后仰了一下,保持距离,直到人站好,他才缓缓吐了口气。
秦蓉蓉鼻音浓重,浑身薄汗,时不时发抖两下,哭其实是很累的,而且乏于锻炼,坐在桌前练琴,双腿也支撑不了那么长时间,于是秦蓉蓉也放松时心身地趴在他身上,感觉到不平衡的时候,她就在往商司意身上蹭两下。
刚开始还好,但到后来,也许是空调温度不算低,两人贴在一起有些热,商司意也有些难受,再加上她头发上的香味他很熟悉,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的洗漱用品,都是秦蓉蓉一个人捯饬的。
那时商司意很喜欢那个味道,在浴室的时候,故意把洗发水的泡泡往她身上抹,她很配合,也很主动的缠上他,情到浓时,她颤着手指,把细腻的泡泡抹商司意身上,说:“想……跟你一辈子。”
“司意……最初时候,还没有回答我。”显然秦蓉蓉也想到了,脸颊微红,醉酒一般的模样,自问自答,“我知道,我们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