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清淮的思绪有些飘忽。麻药的作用让他意识仿佛悬浮在一片混沌中。那个沉稳的声音,那些冰冷的指令,成了这片混沌中唯一清晰的锚点。他莫名地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只要这个声音还在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他的脚踝就一定能被完美地拼凑回去。恐惧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朦胧的依赖感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傅砚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冲洗创面,逐层缝合。清点器械纱布。”
手术似乎接近尾声了。顾清淮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
“手术结束。”傅砚辞最后的声音落下,像乐章最后的休止符。
顾清淮感到覆盖在脸上的无菌布被轻轻揭开。刺目的无影灯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视野朦胧中,他看到傅砚辞正站在手术台边,微微低着头,看着护士给他的右脚踝打上厚厚的石膏夹板。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绿色的刷手服,戴着口罩和无菌帽,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锐利专注已经褪去,只剩下手术成功后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汗水浸湿了他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傅砚辞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转了过来。隔着口罩,顾清淮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在无影灯冰冷的余晖映照下,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对着顾清淮,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没有言语。但那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顾清淮劫后余生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异样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激、依赖和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情绪,悄然滋生。
麻醉的效果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向上拉扯。最先恢复的是模糊的听觉,周围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仪器的嘀嗒声,远处模糊的说话声,还有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右脚踝处被一种坚硬而沉重的束缚感包裹着,带着持续不断的、闷闷的胀痛。这痛感并不尖锐,却异常顽固,像背景噪音一样提醒着他身体的现状。
顾清淮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朦胧的光晕,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天花板是熟悉的米白色,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药水混合的味道。单人病房。他回来了。
意识缓慢地拼凑起来。手术……傅砚辞……无影灯下那双沉稳的眼睛……
就在意识逐渐清明的当口,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了进来。逆着门口的光线,身影有些模糊,但那挺拔的身姿和独特的气场,顾清淮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傅砚辞。
他手里拿着病历夹,步伐沉稳地走到床边。顾清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从门口到床边,看着他微微低头查看床尾挂着的记录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病历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傅砚辞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顾清淮的心跳漏了一拍。麻药残留的混沌感还未完全散去,傅砚辞冷峻的眉眼在朦胧的视野里显得有些不真实,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一种混杂着脆弱、依赖和劫后余生的委屈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音微弱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意味:
“傅医生……我的腿……是不是没了?” 他的眼神湿漉漉的,像蒙着水汽的琉璃,直勾勾地望着傅砚辞,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一点点孩子气的试探。影帝的演技在这一刻浑然天成,将术后初醒的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演绎得淋漓尽致。
傅砚辞拿着病历夹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顾清淮苍白的脸上,审视着他眼中那片水光和毫不作伪的脆弱。他的表情依旧是惯常的疏离淡漠,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从顾清淮脸上移开,落到他被石膏严密包裹的右小腿上。然后,他重新看向顾清淮,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清晰、冷静,带着医生特有的、近乎残酷的客观:
“目前来看,还在。”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不过,如果你术后不严格遵守医嘱,乱动、提前负重、或者康复训练偷懒……” 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一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顾清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威胁的压迫感,“那它离‘没了’,或者变成一个只能拖着走的累赘,也就不远了。”
他的气息很近,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冷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形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瞬间穿透了顾清淮残存的麻醉迷雾和刻意营造的脆弱假象。
顾清淮脸上的茫然和委屈瞬间凝固了。傅砚辞的眼神太具穿透力,那冰冷的警告太真实,让他精心构筑的“小可怜”演技瞬间土崩瓦解。一丝被戳穿心思的窘迫和真切的担忧同时爬上心头。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闪烁了一下,刚才那股子撒娇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声地、带着点认怂的嘟囔:“……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