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到这里结束。最后几句的墨色深重,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无处宣泄的暴戾和挣扎,几乎要撕裂纸张。
顾清淮捏着纸张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纸张的边缘硌着他的指腹,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文字本身带来的冲击力万分之一!
拆石膏日……他的狂喜,在傅砚辞眼里是“蠢得没边儿”?!那些将他打入深渊的、冰冷刺骨的警告——“瘸子”、“告别舞台”——竟然是他刻意用来“砸醒”他的“冰坨子”?只因为“怕了才知道厉害”、“哄孩子那套对他没用”?!复健室窗外……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的痛苦、倔强和自毁!他形容自己是“脸白得跟纸糊的”、“又笨又倔”、“憋着一股邪火”!他看到自己望过去了!他刻意移开了视线!他走得飞快,是因为……怕忍不住冲进去把他“薅下来”?!“悬丝症候群”……他说自己是那根悬着的丝……而傅砚辞……是那个“明知道该一刀剪了清净,手却僵在半空的人”?还要“把门焊死”?!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瞬间将顾清淮吞没!震惊、荒谬、被看透的羞耻、被算计的愤怒……还有那隐藏在冰冷粗粝文字背后、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被强行压抑的……焦躁和……保护欲?
他以为的冷酷羞辱,是对方简单粗暴的“恐惧疗法”?他以为的无视离去,是对方仓皇的逃避和失控边缘的挣扎?他恨之入骨、又无法摆脱的悸动对象,在暗处将他形容为“废物”、“蠢货”,却又为他的“自毁”而“烦”到胃痛,甚至怕自己失控?!
“啪嗒。”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瞬间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顾清淮茫然地抬手,摸到自己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竟然……哭了?
窗外,暴雨如注,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屋内,顾清淮捏着那张承载着傅砚辞最隐秘心绪的纸页,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那层名为恨意的冰冷盔甲,被这寥寥数语击得粉碎,露出底下从未愈合、此刻正汩汩流血的、名为“悬丝”的伤口。傅砚辞粗粝直白的“蠢货”、“废物”、“他妈的”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得他体无完肤,却又奇异地……让那个冰冷遥远的男人,第一次以如此矛盾而真实的血肉之躯,撞进了他的世界。
指尖下粗糙的纸张边缘,像烧红的铁片,烫得顾清淮几乎要甩手抛开。那寥寥数行粗粝直白的文字,像淬了毒的冰棱,扎进他毫无防备的心脏,搅得天翻地覆,血肉模糊。恨意与委屈构筑的堡垒轰然坍塌,暴露出的是一片被“蠢货”、“废物”、“他妈的”鞭挞得狼藉不堪的荒原,而荒原深处,竟诡异地滋生出一丝扭曲的、被“悬丝”牵绊的……理解?甚至……悸动?
荒谬!痛苦!无法呼吸!他猛地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纸页,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纸张在他掌心被揉捏成一团,又被他颤抖着的手指强行展开。他死死盯着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要从中榨取更多足以支撑他站稳的信息,或者……足以让他彻底崩溃的毒药。
就在这时,被他捏皱又展平的纸页边缘,一个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凸起感,硌到了他的指腹。
顾清淮的呼吸一滞。这不是一张单页?他几乎是机械地、带着一种自虐般的麻木,动作僵硬地将这张写满了让他灵魂震颤文字的纸张,彻底翻了过来。
纸页的背面,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没有文字。没有日期。没有那些冰冷剖析或暴躁发泄的只言片语。
只有名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铺满了整整一页纸的名字!
“顾清淮”。“顾清淮”。“顾清淮”。“顾清淮”。
同一个名字,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密度,占据了纸页的每一个角落。笔迹依旧是傅砚辞的,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乱状态。
有的笔画凌厉如刀,力透纸背,仿佛要穿透纸张,带着一种无处宣泄的戾气和占有欲。有的则虚浮潦草,歪歪扭扭,像是书写者心神极度不宁时,无意识的、失控的涂抹。有的名字被重重地反复描摹,墨色深浓,几乎将纸背也洇透。有的则轻飘飘地落在角落,淡得几乎要消失。这些名字像疯长的藤蔓,又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将整张纸页彻底淹没。它们相互挤压,相互覆盖,毫无章法,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要将某个存在彻底吞噬的疯狂执念。
而在这一片名字的汪洋风暴中心,在纸张最显眼的位置,被无数道笔画反复覆盖、几乎要揉烂的地方,几个鲜红刺目的字,如同泣血的伤口,狠狠地撞进了顾清淮的视野!
不是黑色墨水的冷硬,是鲜艳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那红笔的笔迹,带着一种不同于黑色笔迹的、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深深嵌入纸纤维里:
暗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红色的字迹,被周围无数黑色的“顾清淮”紧紧包围着,如同在无声呐喊中被彻底淹没的绝望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