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淮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的光晕,几秒后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他熟悉的米白色主卧天花板和水晶吊灯。而是……一片冷调的浅灰色。房间的陈设简洁到近乎冷硬。线条利落的深色木质家具,巨大的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里面塞满了厚重的、书脊印着复杂外文的书籍。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只有书桌上一盏造型冷硬的金属台灯,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某种人体脊柱模型的摆件?
这里是……傅砚辞的房间?!
这个认知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顾清淮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大半!他怎么会睡在傅砚辞的床上?!
震惊和慌乱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猛地想坐起身,动作却牵动了酸软的肌肉和隐隐作痛的喉咙,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床边的景象。
一个人影,正伏在床沿。
傅砚辞。
他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上半身却完全伏趴在床边。他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侧着脸,朝着顾清淮的方向。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深灰色的家居服,只是此刻已经皱巴巴的,袖口挽到了小臂处,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手腕。
他睡着了。
晨光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沉睡的侧脸上。平日里冷峻如刀刻的轮廓,在柔和的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高挺的鼻梁下,紧抿的薄唇微微张开一道缝隙,透着一丝难得的、毫无防备的疲惫。眼下有着明显的、淡青色的阴影,昭示着他昨夜的不眠不休。几缕稍长的黑发凌乱地垂落在光洁的额角,随着他平稳绵长的呼吸,轻轻拂动。
这样的傅砚辞,是顾清淮从未见过的。
褪去了医生的冷静疏离,褪去了掌控一切的强势,褪去了那些刻薄冰冷的伪装……只剩下一个纯粹的、因守护而耗尽精力、陷入沉睡的男人。疲惫,脆弱,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柔软。
昨夜暴雨中的一切,如同被按下了倒带键,瞬间清晰地涌回顾清淮的脑海——冰冷的雨水,绝望的奔跑,公交站台前那个赤着脚、带着一身恐慌冲过来的身影,那个冰冷湿透却滚烫无比的怀抱……还有,被抱回来,在浴室里笨拙的清洗,滚烫的额头,以及昏沉中,那个一直守在床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命令他吃药、动作却异常轻柔的模糊身影……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酸涩,悸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流淌,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和喉咙的灼痛。
他凝视着傅砚辞沉睡中疲惫的侧脸,凝视着他眼下那圈淡青色的阴影。一种冲动,混合着复杂的情感——感激?愧疚?还是那被强行撕开后、再也无法忽视的、名为“悬丝”的牵绊——驱使着他。
顾清淮缓缓地、谨慎地抬起手。那只手因虚弱和高烧初愈,仍有些微颤。他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傅砚辞伏在床边的手臂上。
触感是家居服棉质布料的微凉,以及布料下,那坚实而温热的肌肉轮廓。
指尖的触碰极其轻微,宛若蜻蜓点水。
傅砚辞的身体却像是装了最精密的感应器,在触碰发生的瞬间,猛地一震!
那双紧闭的、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睛,倏地睁开!
深邃的寒潭瞬间被惊醒!眼神在初醒的瞬间带着一丝茫然的锐利和警惕,如同被惊扰的猛兽。但这锐利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当他的目光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看清了对方带着病容的苍白脸上那双湿漉漉、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以及那只轻轻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微微颤抖的手指时……
所有的警惕和锐利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褪去。
傅砚辞的眼神变得异常清明,却又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深不见底的沉静。他没有立刻抽回手臂,也没有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清淮,看着对方眼中翻涌的情绪——惊讶、慌乱、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还有……一种刚刚破土而出的、小心翼翼的亲近?
晨光安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顾清淮的手指还搭在傅砚辞的手臂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下传来的、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那一下下的跳动,仿佛顺着指尖,传递到了他同样不平静的心口。他像是被傅砚辞那沉静的目光烫到,指尖微微一缩,想要收回手。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的瞬间,傅砚辞的手臂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抓住顾清淮的手,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伏趴的姿势,让顾清淮那几根微凉的手指,依旧能自然地搭在他的小臂上。
一个无声的默许。
顾清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收回了想要逃离的手指,却没有完全拿开,只是虚虚地搭在那里,感受着那点隔着布料的、真实的体温。
“醒了?”傅砚辞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沙哑,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温润的质感。他微微直起身,动作自然地抬手,手背极其自然地、仿佛做过无数次般,贴上了顾清淮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