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辞已经转身,似乎要回到自己的次卧。只是在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般掠过顾清淮依旧苍白的脸,以及他搭在薄毯外、微微蜷起的手指。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探针,精准地评估着他的状态。
“补充维C。” 傅砚辞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医学建议,没有丝毫多余的温情,却也没有了之前的冷漠。说完,他便径直走向次卧,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客厅里又只剩下顾清淮一个人。他看着那碗新鲜诱人的水果,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傅砚辞经过时带来的、极淡的雪松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他伸出微凉的手指,捻起一颗饱满的草莓,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一丝微酸,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很甜。他慢慢地咀嚼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伴随着这纯粹的果香,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这不是傅砚辞第一次给他东西(之前的止痛药,昨夜的白粥),但这是第一次,带着如此日常的、不带任何“医嘱”色彩的……关心?或者说,一种心照不宣的、笨拙的示好?
午后,顾清淮感觉精神好了些,喉咙也不再那么痛。他起身去厨房倒水。冰箱的双开门被他拉开,冷气扑面而来。
冰箱内部依旧泾渭分明。他那半边,多了几瓶矿泉水和那盒差点被遗忘的酸奶。傅砚辞那边,依旧是几瓶无标签的苏打水,冰冷地列队。
然而,就在那排苏打水旁边,一个崭新的、格格不入的东西,闯入了顾清淮的视线。
一个巴掌大的、透明的小药盒。里面分成了几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几片颜色不同的药片。药盒下面,压着一张裁剪得极其方正的小纸条。纸条上,是傅砚辞那熟悉的、凌厉如刀刻的字迹:
白:饭后,消炎。黄:早晚各一,护胃。绿:含服,喉咙痛时。蓝:睡前,助眠。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最简洁的指令。是医嘱,却又不仅仅是医嘱。这药盒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他留意到了他喉咙的疼痛,他考虑到了消炎药对胃的刺激,他甚至……留意到了他昨夜可能因发烧和情绪波动导致的睡眠不佳?
顾清淮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冰凉的药盒表面,目光落在“含服,喉咙痛时”那几个字上。一种被妥帖照顾、细致入微的感觉,像温泉水般包裹住他。他拿起药盒,也拿起那张纸条。纸条的背面是空白的。
他走到客厅的吧台旁,拿起笔,在纸条的空白背面,也写下了几个字。然后,他回到冰箱前,将那张纸条重新压回了药盒下面,只是这一次,写有字迹的一面朝上了。
做完这一切,他关上冰箱门。没过多久,次卧的门开了。傅砚辞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去客厅倒水。他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向冰箱。
拉开门,冷气涌出。他伸手去拿苏打水。就在拿起苏打水的瞬间,他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了那个透明药盒上,以及药盒下那张被翻过来的纸条。
纸条的背面,是顾清淮清隽温和的字迹:
谢谢。水果很甜。
傅砚辞紧握着苏打水瓶的手指,几乎察觉不到地紧了紧。瓶身的冰冷透过掌心传来。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望向沙发上的顾清淮。只是在极短的停顿后,他拿起苏打水,关上了冰箱门。转身离开时,那紧抿的、几乎无弧度的唇角,似乎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傍晚时分,顾清淮的精力恢复了大半。他步入厨房,打算为自己煮些清淡的面条。刚打开冰箱,便看到了傅砚辞那边,空荡荡的隔层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深色的、造型冷硬的保温杯——正是他第一天搬进来时,在料理台上看到的那只。
顾清淮的目光在那个杯子上停留了片刻。他关上冰箱门,没有立即煮面,而是转身走出了家门。几分钟后,他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回来了。
他再次打开冰箱门。这一次,他越过了中间那条无形的界限。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椰奶,一瓶低糖的燕麦奶,还有一小盒新鲜的蓝莓。然后,他动作自然地将那盒椰奶和蓝莓,轻轻地、放在了傅砚辞那边空置的隔层里,紧挨着那个冰冷的保温杯。燕麦奶则放到了自己这边。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餐。
晚上十点多,顾清淮洗漱完毕,准备回主卧休息。路过客厅时,他看到次卧的门缝底下,透出一线温暖的灯光。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傅砚辞还未入睡。是在阅读?还是在处理工作?
顾清淮的脚步在次卧门口稍作停留。他望着那线灯光,听着那细微的翻书声。昨夜,正是这扇门后面的人,在暴风雨中赤脚追出,将他从冰冷的绝望中抱回;昨夜,也是这个人,守在他床边,彻夜未眠。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那扇紧闭的门。
门内的翻书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能听到门内人轻微的呼吸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