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霜花还凝在琉璃瓦上,元淳已经换了身骑射服——月白羽纱衬着银鳞甲胄,腰间悬的不是前世那柄嵌玉匕首,而是寒光毕露的雁翎短刀。
镜中少女抬手将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发尾缠着半根燕北狼鬃,正是昨夜让琉璃从燕洵的大氅上偷偷剪下的。
城西马场的晨雾里,踏霜正踏着碎步刨地,赤红鬃毛在初阳下泛着金属光泽。
元淳抚过马首时,指尖触到马耳内侧的朱砂印记——这是前世燕洵送给她的生辰礼,却在她骑上它奔赴燕北时,被暗中割断了肚带。
此刻她忽然低笑,掌心覆住那处印记,温热的马息喷在手腕上,像极了前世刑场上燕洵最后看她的眼神。“公主今日好兴致。”宇文玥的声音从侧方传来,玄色劲装裹着修长身影,腰间冰棱剑穗上凝着未化的霜。
他的目光扫过元淳腰间的短刀,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这柄雁翎刀的纹路,分明是燕北狼卫的制式。
元淳转身时已换上三分娇憨,指尖捏住狼鬃发绳晃了晃:“宇文大人可是来教我骑射的?”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昨夜父皇问起燕北贡品清单,您说这燕世子总说马瘦草枯,可我听说,燕北的雪狐裘能暖三冬,狼首箭簇能穿铁盔呢。”
宇文玥的手指骤然扣紧剑柄。
元淳说话时眼尾微挑,恰好让他看见她耳后新点的朱砂痣——那是魏帝暗中赏赐心腹的标记。
他忽然想起昨夜谍纸天眼传来的消息:燕洵的暗卫在城南酒肆与人斗殴,争执的竟是“淳公主印”的拓片。
踏霜突然扬声嘶鸣,前蹄腾空时带起的风卷落元淳鬓边碎发。
她不退反进,单手扣住马缰,另一只手的短刀“咔嗒”抵住马腹——这匹烈马瞬间僵住,赤红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绷紧的下颌线。
“燕世子来得巧。”元淳转身时刀锋未收,雪亮的刀光映出燕洵骤然阴沉的脸。
“正想请你瞧瞧,我这握刀的手势,可还像当年在西凉学的?”她说着手腕翻转,短刀在指间舞出半朵银莲,正是燕北狼卫的“破冰三式”。
燕洵的目光死死钉在她握刀的右手上。
三年前他亲手教她握刀时,这双手还会在他掌心发抖,此刻却稳如磐石,指腹上甚至有层薄茧——那是只有常年握兵器才会有的痕迹。
更令他心惊的是,元淳发间那根狼鬃,分明是他亡母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公主说笑了,”燕洵勉强扯出笑,手按上腰间未带的佩剑。
“西凉的风,吹不到长安城。”
他忽然注意到宇文玥的视线落在元淳耳后,心中警铃大作——那点朱砂,是魏帝给“暗羽卫”的密令标记,而暗羽卫,图。”
她指尖划过图上被灼掉的山脉,“可惜缺了至关重要的三关,燕世子可愿意帮我补全?”
宇文玥的目光骤然冷下来。
这幅舆图分明是他昨夜故意留在库房的,为的是试探燕洵的反应,却不想被元淳抢先一步。
此刻他看着少女眼尾的狡黠,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御花园,她曾把偷来的玉佩塞进他袖中,转头却向魏帝告发他“拾金不报”。
马场的风卷着细雪掠过众人,元淳忽然指着远处的箭靶:“今日我们比个彩头如何?”
她抽出短刀掷向靶心,刀刃在木靶上颤出蜂鸣,“射中十环者,可向对方提一个要求——无论何事。”
燕洵盯着靶心的短刀,喉间泛起苦涩。
上一世她掷刀时总喊着“燕洵哥哥快救我”,如今却独自站在风雪里,刀刃上还凝着他熟悉的燕北狼纹。
他忽然抬头,对上元淳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他在九幽台见过的,楚乔看他时的眼神。
“臣先射。”宇文玥忽然开口,冰棱剑出鞘三寸,剑气已卷落靶心短刀。
他抬手间三支弩箭连发,竟在木靶上刻出“燕北雪”三个字。
元淳望着弩箭入木三分的力道,忽然想起前世他在城墙上射落她发冠时,也是这样不带半分温度的精准。
轮到元淳时,她却放下了弓箭,转身走向燕洵。
踏霜忽然踏前半步,温热的鼻息喷在燕洵手背,她趁机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掌心:“燕世子可还记得,这匹马的母族,是西凉最能负重的血蹄马?”
她说着退后两步,指尖抚过颈间玉坠,“听说它们能驼着百斤粮草,在雪地里跑三天三夜呢。”
燕洵掌心的东西硌得生疼,低头看去竟是半枚狼首玉符——与他亡母的信物一模一样。
他猛然抬头,只见元淳已翻身上马,月白羽纱在风中扬起,露出甲胄下绣着的燕北图腾。
踏霜一声长嘶,驮着她冲向箭靶,而她手中握着的,正是他昨夜丢失的那柄狼首短刀。箭矢破空声惊起群鸦,元淳的箭擦着宇文玥的“北”字钉入靶心,三色羽毛在风中翻飞——那是魏、燕、楚三国的战羽。
她转身时汗湿的碎发黏在额角,却笑得比初阳更刺眼:“宇文大人的字,该补上最后一笔了。”回程的马车上,元淳展开从燕洵掌心顺来的纸条,上面是他连夜写的燕北布防图。
指尖抚过图上被加急圈出的“红叶河”,她忽然低笑——上一世燕洵就是在那里埋下伏兵,将她的和亲队伍杀得片甲不留。
此刻她抽出袖中另一张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红叶河冰面,腊月二十三子时必裂。”
车帘被风雪掀起一角,她看见宇文玥的踏雪乌骓始终与她的车架保持三丈距离,而燕洵的黑马,则在更远的街角徘徊。
元淳忽然摸了摸颈间玉坠,里面藏着前世楚乔的发丝——那个在刑场上砍断她锁链的女人,此刻应该还在宇文府做着最低等的侍寝婢女。
更漏声在午夜响起时,元淳望着案上两叠密报:一叠是燕洵暗卫的动向,一叠是宇文玥谍纸天眼的漏洞。
她提起笔,在给魏帝的密折中加了句:“燕世子近日常观星象,言‘紫微星东移,主燕北有王气’。”
笔尖悬在“王气”二字上,她忽然轻笑——紫微星东移,明明是她让钦天监改的星图。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元淳将狼首玉符按进掌心。
这一世的棋盘上,燕洵的“困龙局”早已被她识破,而宇文玥的“连环计”,她要亲手加上最锋利的一子。
当指尖触到案头那瓶燕洵送的绿梅香时,她忽然冷笑——香灰里埋着的,是她昨夜偷偷撒的朱砂,能让闻者夜夜梦魇,梦见九幽台的血。
更夫敲过三更的瞬间,元淳忽然听见房梁传来瓦片轻响。
她摸向枕下的短刀,却在看见窗外黑影时松开了手——那是楚乔的身形,正背着月光,往宇文府的方向疾掠。
她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指尖划过短刀上的狼纹,忽然低喃:“这一次,该换我来做你的引路人了。”
霜花在窗纸上结成冰蝶,元淳吹灭烛火前,最后看了眼案头那幅被她改得面目全非的燕北舆图。
在原本标着“燕北军粮仓”的位置,她用金粉画了只振翅的凤凰——那是大魏公主的图腾,即将在燕北的雪原上,啄开所有暗藏的毒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