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在岑岸布满油污和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那些“暴富神话”的标题像诱人的毒苹果，看得他眼睛发涩，胃里却因为饥饿和刚才的麻辣香锅事故而阵阵翻涌。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吞噬时，一条被算法精准推送的本地资讯，像根细小的针，猛地扎了他一下：
《横店影视城群演缺口大！日结工资，包盒饭，更有机会“一炮而红”！》
下面配着几张照片：穿着古装或民国服饰的群演，在宏大的场景里或坐或立，阳光正好；某个穿着龙套服装的年轻人，被导演拍着肩膀，笑容灿烂；还有一摞摞红彤彤的现金，旁边标注着“当日结算”。
“日结工资…包盒饭…一炮而红…”
这几个词像带着钩子，瞬间钩住了岑岸那根名为“求生”和“不死心”的脆弱神经。尤其是“日结工资”和“包盒饭”，在经历了倒欠餐厅钱、被外卖顾客辱骂到怀疑人生之后，简直是沙漠里的甘泉！
至于“一炮而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底那点被现实反复捶打、几乎熄灭的、关于“风口”和“奇迹”的微弱火苗，又“噗”地一下，顽强地冒出了一点青烟。
「明星…影帝…」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念头闪过脑海，带着点不切实际的晕眩感。但很快，更实际的声音占据了上风：「管他红不红！日结！有饭吃！比送外卖强！万一…万一呢？」
“下一波…来了！”岑岸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仿佛被注入了强心针，连膝盖的疼痛都暂时忽略了。他对着公交站广告牌上那个成功人士的画像，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出了他新的“战前宣言”：
“横店！老子来了！这波…这波盒饭红利，老子吃定了！！！”
三天后。
岑岸背着一个瘪瘪的帆布包，站在了“东方好莱坞”——横店影视城某个庞大拍摄基地的外围。
眼前的景象，瞬间击碎了他脑海中关于“星光璀璨”的滤镜。
没有想象中的衣香鬓影、星探遍地。只有一片巨大的、尘土飞扬的空地，像个临时的、巨大无比的劳务市场。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廉价盒饭味、劣质发胶味和尘土的气息。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穿着各异，但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混杂着期待、疲惫和麻木的神情。他们像等待被挑选的货物，聚集在不同的“群头”（群众演员管理员）周围。
“抗日剧！需要鬼子兵！剃头！30个！日结80！包盒饭！”
“古装宫廷！宫女太监！形象要好！20个！日结70！”
“年代戏！苦力！要壮实能扛包的！10个！日结90！动作快点！”
群头们拿着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需求，像吆喝牲口。被点到的人，脸上瞬间迸发出中奖般的喜色，麻利地挤上前去登记。没被选中的，则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继续焦灼地等待下一波机会。
岑岸像个误入狼群的羊，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他试图凑近一个正在招“伪军”的群头，刚举起手：“我！我…”
“你？太瘦！下一个！”群头眼皮都没抬，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
他又挤向一个招“路人商贩”的群头。
“有经验吗？”
“没…没有。”
“靠边站！下一个！”
整整一上午，岑岸像只无头苍蝇在各个群头间碰壁。烈日当空，汗水浸透了他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T恤。他看着那些熟练地递烟、套近乎、甚至偷偷塞点小钱的老群演们轻松拿到角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里的“规则”：资历、关系、甚至一点灰色手段，比热情和“影帝梦”管用得多。
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捏着口袋里仅剩的十块钱，看着旁边小摊上冒着热气的包子，咽了咽口水。包盒饭？那得先被选中才行。
“妈的…连当个背景板都这么卷？”岑岸靠着墙根滑坐在地上，心里拔凉拔凉的。影帝梦？此刻显得如此可笑。他只想赚到今天的饭钱和一张回城的车票钱。生存，赤裸裸的生存压力，再次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去附近工地碰碰运气时，一个拿着喇叭、满脸横肉的群头（人称“刀疤刘”）急匆匆地冲进人群，声音带着火气：
“妈的！临时加戏！需要个带一句词的伪军！就一句！谁他妈会演戏？快！急用！日结100！盒饭加鸡腿！”
人群一阵骚动，但“带一句词”的要求让不少人犹豫了。演砸了得罪群头，以后更难混。
岑岸的脑子却“嗡”的一声！一句词！日结100！盒饭加鸡腿！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我！我会！我能演！” 他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蹦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都劈了叉，连滚带爬地挤到最前面，“大哥！选我！我…我台词功底贼溜！保证完成任务！”
刀疤刘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眯着眼上下打量这个突然窜出来的瘦高个：头发油腻，脸色苍白，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近乎癫狂的急切和…饥饿感。形象倒是符合伪军的猥琐。
“就一句词，‘是！长官！’，会喊不？”刀疤刘不耐烦地问。
“会！太会了！保证喊得响亮！喊出气势！喊出…喊出对皇军的忠诚！”岑岸拍着胸脯，唾沫横飞，生怕机会溜走。
刀疤刘被他这浮夸的“忠诚”宣言噎了一下，又看看时间紧迫，也懒得再挑，随手把一张油乎乎的、印着“伪军乙”的纸条拍在他胸口：“行！就你了！跟紧！别掉队！演砸了老子扣你钱！” 说完转身就走。
岑岸死死攥住那张油乎乎的纸条，仿佛攥住了救命的稻草。他低头看着上面潦草的“伪军乙”三个字，又看看那句简单的台词“是！长官！”，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影帝梦，而是因为那实实在在的“日结100”和“加鸡腿盒饭”！
他跟着刀疤刘和其他群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拍摄区。尘土飞扬，各种电线、器材杂乱堆放。一个看起来像是副导演的年轻人，拿着剧本对着他们这群“伪军”指指点点，语速飞快地讲戏：
“待会儿鬼子小队长问话，你们这群伪军就站这儿！低着头！听见他喊‘八嘎’，就集体哆嗦一下！然后这个…伪军乙！”副导演指了指岑岸，“你！等小队长眼神扫到你，你就上前一步，立正！大声喊‘是！长官！’！懂了吗？就一句词！别他妈整幺蛾子！”
“懂了！导演！”岑岸挺直腰板，用力点头，声音洪亮，引得旁边几个老群演侧目偷笑。
他站在指定的位置，穿着那身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伪军军服，感觉浑身不自在。烈日烤着，军帽下很快渗出汗珠。他看着远处正在调试灯光、被助理前呼后拥的男女主演，看着导演坐在监视器后严肃的脸，看着周围乱糟糟的工作人员…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和疏离感笼罩了他。
这就是造梦的地方？这就是他幻想中“一炮而红”的起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布鞋，又摸了摸胸口那张写着“伪军乙”的油纸。
「影帝？呵…」他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先混上今天的鸡腿再说吧。」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里反复默念，像念经一样：
“是！长官！”
“是！长官！”
“是！长官！”
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他对那100块钱和一顿饱饭的，最卑微也最炽热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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