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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盒饭里的“影帝奖杯”

时利

横店的太阳,似乎比别处更毒辣些,明晃晃地照着,却驱不散岑岸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他拖着那条被老虎凳折磨过、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腿,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在影视城外围的破败巷弄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每一步都牵扯着腿筋的酸胀,也牵扯着心口那块被当众撕开、还在汩汩淌血的伤口。

“秒招哥…”

“汉奸专业户…”

那些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和刺耳的绰号,像跗骨之蛆,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他下意识地拉高了那件破旧外套的领子,试图遮住半张脸,眼神躲闪着每一个可能认出他的路人。

尊严?

那玩意儿在昨天的片场,连同他被绑在老虎凳上的惨叫声一起,被碾得粉碎,混着尘土,被无数双看客的脚踩进了泥里。

可活着,总得吃饭。腿疼,总得找个地方歇脚。那十平米的“狗窝”,还有王婶那把备用钥匙,都成了遥远而奢侈的念想。他口袋空空,连买瓶水的钱都没有。横店,这个他昨天还满怀卑微希望一头扎进来的地方,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他无处可去。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巷子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岑岸蜷缩在一个堆满废弃道具和杂物的角落,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像有把钝刀在搅。腿上的疼痛在饥饿的催化下,变得更加清晰和磨人。

就在他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哎!那个谁!‘秒招’那个!还活着呢?”

是刀疤刘。他叼着烟,斜睨着蜷缩在角落的岑岸,脸上带着一种看垃圾般的戏谑。

岑岸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像只受惊的刺猬。他想装作没听见,想立刻消失,但身体的虚弱和腿伤让他动弹不得。

刀疤刘慢悠悠踱过来,踢了踢岑岸身边的破纸箱:“啧,看你小子也怪可怜的。腿废了?”

岑岸低着头,不敢看他,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这样,”刀疤刘吐了个烟圈,语气带着施舍,“晚上有个大夜戏,缺几个抬尸体的背景板,没台词,就躺着装死。活儿脏点累点,但…管一顿宵夜盒饭。干不干?”

盒饭!

这两个字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岑岸。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光,像饿狼看到了腐肉。什么尊严,什么屈辱,什么“秒招哥”的标签,在生存的本能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干!我干!刘哥!”岑岸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牵扯到伤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挤出一个无比谄媚、用力过猛的笑容,“谢谢刘哥!谢谢刘哥给机会!我…我保证躺得跟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刀疤刘被他这迅速变脸的“忠诚”和夸张的保证逗乐了,嗤笑一声:“行吧,跟着来。记着,少说话,多干活,别他妈再给老子惹事!”

岑岸内心OS(麻木版):「躺尸…也行…至少…有盒饭…这波…不亏…吧?」

片场灯火通明,巨大的探照灯将夜晚照得亮如白昼。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戏收尾,遍地都是“尸体”(群演),残肢断臂(道具)散落,血浆(糖浆)糊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烟雾机)和汗臭、血浆混合的怪异气味。

岑岸被分到一具“军官尸体”旁边,任务是扮演一个被炸烂了半边身子的“死透”小兵。他穿着破烂带“血”的军服,脸上被化妆师随意抹了几道红黑油彩,就和其他“尸体”一样,被随意“丢弃”在冰冷、沾满泥泞和“血浆”的地上。

开拍前,副导演拿着喇叭吼:“都躺好了!不许动!不许眨眼!谁他妈动了穿帮了,扣钱!没盒饭!”

岑岸立刻把自己想象成一块真正的石头,僵硬地躺平。地面硌得慌,湿冷的泥浆透过薄薄的戏服渗进来。旁边那具“军官尸体”的演员是个老油子,躺下没两分钟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Action!”

爆炸声(音效)、枪声(音效)、喊杀声(背景音)震耳欲聋。镜头缓缓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主演们踩着“尸体”踉跄走过,进行着悲壮的对话和表演。

岑岸努力控制着呼吸,瞪大眼睛(因为不敢眨眼)望着被灯光染成橘红色的夜空。灯光刺眼,灰尘和烟雾颗粒钻进鼻孔,痒得他只想打喷嚏,但他死死忍住,腮帮子都咬酸了。他能感觉到主演沉重的军靴就在他脑袋旁边几厘米的地方踩过,带起的泥点溅到他脸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腿伤躺久了开始抽筋似的疼。后背被地面硌得生疼。更要命的是,一只不知死活的小飞虫,大概是闻到了他脸上油彩的味道,执着地在他鼻孔周围盘旋、试探。

痒!

钻心的痒!

岑岸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极限,对抗着打喷嚏和抓挠的本能。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耳朵里。

岑岸内心OS(崩溃边缘):「卧槽…虫哥…给条活路…这波…这波盒饭…老子拿命在拼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

“Cut!这条过了!原地休息!准备下一条!”导演的声音如同天籁。

躺在地上的“尸体”们瞬间“复活”,哀嚎着爬起来活动僵硬的身体。岑岸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腿伤和后背的疼痛让他动作笨拙。

“喂!那个‘秒招’的!”一个场务拎着保温箱走过来,语气不善,“过来领你的‘影帝奖杯’!”

保温箱打开,里面是堆得满满的、一次性泡沫饭盒。场务随手拿起一个,看也不看,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塞到岑岸怀里:“喏!你的!”

饭盒是冷的。盖子边缘还沾着点凝固的油污。岑岸迫不及待地打开——米饭已经凉透发硬,上面盖着几根蔫黄的青菜、几片薄得透光的肥肉,还有一小撮咸菜。唯一的“荤腥”,大概是那点凝固的、带着腥味的汤汁。

这就是他用尊严、用忍耐、用差点被憋死的代价换来的“宵夜盒饭”。

周围的群演们各自领了饭,三三两两蹲在角落,一边扒拉,一边低声抱怨着饭菜的寒酸和导演的苛刻。

“妈的,又是这猪食…”

“知足吧,能混口吃的就不错了…”

岑岸捧着那盒冰冷的、散发着廉价油脂味的盒饭,靠在一个冰冷的道具箱上。腿上的疼痛,后背的僵硬,鼻孔里残留的痒意,还有脸上未干的油彩和泥点,都在提醒着他此刻的狼狈。

他看着饭盒里那几片可怜的肥肉,又抬头看了看片场中央,被灯光、助理、化妆师簇拥着,正优雅地吃着精致保温餐盒里营养餐的主演。灯光打在那位主演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落差感,像冰水一样浇遍了岑岸全身。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盒冰冷的、油腻的盒饭。突然,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大,牵扯着脸上的油彩,显得有些扭曲和狰狞。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用手指拈起饭盒里那唯一一片稍微厚实点的肥肉。油腻腻的,带着一股冷藏过的腥气。

他把这片肥肉,郑重其事地、轻轻地放在了那冰冷的、硬邦邦的米饭顶端。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加冕仪式。

然后,他双手捧着这盒简陋到极致的泡沫饭盒,微微举高,对着片场那虚假的、被灯光照亮的“星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充满沙雕自嘲和极致荒诞的声音,低声说道:

“看…老子的‘奥斯卡’…”

他顿了顿,眼神空洞地凝视着那片肥肉,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生活彻底磨平棱角后的麻木和空洞。

“…还是肥肉馅儿的。”

说完,他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那虚假的星光,也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只是机械地、大口地、用力地扒拉着那盒冰冷油腻的盒饭,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空洞,连同这难以下咽的食物,一起狠狠地咽下去。

盒饭的泡沫边缘,被他用力抓握的手指,捏得微微变形。

岑岸内心OS(最终形态):「咽下去…都咽下去…活着…才有下一顿…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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