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封禁的红叉，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永久刻在了岑岸的手机屏幕上，也刻进了他心里。鸽子笼里的空气，比横店的寒冬更冷，凝固着绝望的冰渣。催债的短信和电话，已经密集到让他麻木。房东的最后通牒不是“滚蛋”，而是直接换了锁，把他的破帆布包像扔垃圾一样丢在了楼道口。
岑岸抱着那个轻飘飘的包，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无数个嘲弄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像一粒被风吹离了枝头的尘埃，飘荡在无边的黑暗里，连落地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彻底的、令人窒息的虚无中，手机屏幕那微弱的光，再一次，如同鬼魅般亮起。这一次，不是推送广告，而是他加入的一个名为“风口掘金敢死队”的沙雕网友群。这个群，曾经是他直播失败、送外卖被骂后的“精神垃圾桶”，一群难兄难弟在里面用更惨的经历比惨疗伤。
但今晚，群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消息像疯了一样刷屏，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起飞了！暴富币（BFB）单日涨幅300%！！！」
「梭哈！必须梭哈！财务自由就在眼前！」
「截图！老子本金翻五倍了！兄弟们冲啊！」
「下一个百倍币！空气币（KQB）！上交易所了！快！快上车！」
「错过比特币，错过以太坊，还想错过这波？穷死你活该！」
一张张刺眼的截图在刷屏：疯狂上扬的K线图，像要戳破天际；账户余额后面跟着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零；还有那些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暴富宣言”。群里的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末日狂欢般的亢奋。
岑岸死水般的眼睛，被这些闪烁的数字和狂热的文字，硬生生地撬开了一道缝。
300%？五倍？百倍币？财务自由？
这些词，像带着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他麻木的神经！一股久违的、滚烫的、名为“贪婪”和“孤注一掷”的岩浆，从他冻僵的血管深处，轰然喷发！
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他疯狂地往上翻着聊天记录，搜索着“暴富币（BFB）”、“空气币（KQB）”的信息。那些充斥着“区块链革命”、“去中心化金融”、“早期红利”、“千倍潜力”等高大上术语的白皮书截图（他一个字也看不懂），那些社群领袖激情澎湃的语音（“家人们！这波是时代给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像最猛烈的兴奋剂，直接注射进他濒临崩溃的大脑。
“风口！绝对的风口！”
“这他妈才是真正的暴富机会！以前那些都是小儿科！”
“老子…老子要翻身！要彻底翻身！”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咆哮，压倒了所有理智的警告，压倒了催债的恐惧，甚至压倒了生存的本能。他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力量托起，即将冲破这令人窒息的黑暗，飞向那由数字堆砌的、金光闪闪的云端！
钱！他需要钱！本金！
他像输红了眼的赌徒，翻遍了自己的破包：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杯水车薪！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通讯录。父母那栏的名字，像烙铁一样烫眼。他想起母亲省吃俭用塞给他的生活费，想起父亲在工地上佝偻的背影…那是他们的养老钱，是棺材本！
「管不了那么多了！赢了！十倍百倍还给他们！」
「输了…输了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一股残忍的决绝涌上心头。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用尽毕生的演技，编织了一个漏洞百出却又无比“紧急”的谎言（“妈…我…我撞人了…要赔钱…不然要坐牢…”）。电话那头，母亲惊慌失措的哭泣和父亲沉重的叹息，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但被那滔天的贪婪瞬间淹没。最终，一笔对他来说堪称“巨款”的钱，带着父母的血汗和绝望的信任，打进了他几乎空掉的银行卡。
还不够！
他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点开了手机里所有能借钱的APP。高利贷？利息滚成山？无所谓！只要能拿到钱！只要能赶上这趟“暴富列车”！他疯狂地填写资料，无视那些恐怖的借款协议，手指在“同意”按钮上重重戳下！
「梭哈！必须梭哈！这波…这波稳了！」
当所有能榨取的钱（父母的积蓄、数笔高利贷）都汇聚到他那个简陋的交易APP账户里时，看着那串终于不再寒酸的数字，岑岸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条疯狂跳动的K线——代表“暴富币（BFB）”和“空气币（KQB）”的曲线，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又像通往天堂的阶梯。
「买！全买！买空气币（KQB）！群主说了！潜力更大！」他没有任何分析，没有任何犹豫，完全被群里的狂热和FOMO（害怕错过）情绪支配，手指哆嗦着，将所有的钱，一股脑儿砸进了那个名字听起来就极其不靠谱的“空气币（KQB）”！
交易成功的提示弹出。
岑岸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被注入了无穷的能量，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但脸上却绽放出一种病态的、极度亢奋的潮红。
他死死盯着账户里那堆代表着“空气币”数量的数字，又看了看那依旧在缓慢爬升的K线图。几秒钟后，KQB的价格真的又向上跳动了一点点！账户的“预估资产”数字也跟着增加了一小截！
“涨了！又涨了！！”岑岸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挥舞着拳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嘶哑而狂喜的咆哮：
“稳了！稳了！哈哈哈！这波老子绝对稳了——！！！”
“财务自由！老子要财务自由了——！！！”
他像疯了一样在“风口掘金敢死队”群里刷屏：
「梭哈成功！KQB！老子ALL IN了！」
「截图！截图！家人们看好了！这就是财富密码！」
「等着老子提劳斯莱斯回来请你们喝酒！哈哈哈！」
「风口！这他妈才是真风口！以前吃的屎都值了——！！！」
文字里充满了虚张声势的狂妄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歇斯底里。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财富的巅峰，俯视着曾经那些催债的、羞辱他的人。巨大的狂喜和虚妄的自信，像酒精一样麻痹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恐惧。
这一晚，他抱着手机，像抱着绝世珍宝，蜷缩在楼道冰冷的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条跳动的K线。每一次微小的上涨，都让他心脏狂跳，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困意被极致的兴奋彻底驱散，他感觉自己像个永动机，充满了无穷的能量。
岑岸内心OS（癫狂版）：「涨！给老子涨！涨到月球去！这波…这波老子要通吃——！！！」
然而，命运的绞索，总是在猎物最得意忘形时，悄然收紧。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惨白的阳光透过楼道的缝隙，照在岑岸布满血丝、却依旧亢奋的脸上时，他习惯性地刷新了一下交易APP。
屏幕上的景象，让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那条代表KQB的、昨天还昂扬向上的绿色K线，此刻像一根被折断的脊梁，毫无预兆地、以近乎垂直的角度，一头栽向深渊！
断崖式暴跌！
“不…不可能…”岑岸的嘴唇哆嗦着，手指疯狂地刷新，“卡…卡住了？APP卡了？！”
不是卡了。
每一次刷新，那根线都向下坠落得更深！KQB的价格数字，如同雪崩般疯狂缩减！他账户里那串“预估资产”的数字，更是像被黑洞吞噬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蒸发！
群里也炸了锅：
「卧槽！怎么回事？！」
「暴跌！血崩了！」
「庄家跑路了！快跑啊！」
「跑？跑不掉了！交易所卡死了！提不了币！」
「完了！全完了！我的老婆本啊——！」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岑岸浑身冰凉，手指僵硬得如同冻住，他想操作卖出，但APP界面一片血红，提示“网络拥堵”、“交易失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代表他所有希望、父母血汗、以及沉重高利贷的数字，疯狂地、不可逆转地归零…归零…最终，变成了一个刺眼的、冰冷的——
0.00
账户余额：0.00
持有币种价值：0.00
预估资产：0.00
一个圆圆的、代表“无”的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楼道里的风声、远处汽车的鸣笛、群里的鬼哭狼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岑岸维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那病态的潮红褪去，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着，失去了所有焦距。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嗬…嗬…”
几声短促的、如同破旧风箱抽气般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那不是哭，也不是笑，是某种东西在体内彻底碎裂、崩塌的声音。
他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腿下水泥地的坚硬。
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无边的、冰冷的虚无，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沉入最深的海底。
暴富？
不。
是“暴负”。
负债的负。
他不仅输光了一切。
他还背负上了父母绝望的棺材本。
和足以压垮他一生的、滚雪球般的高利贷。
手机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彻底碎裂，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那个显示着“0.00”的页面，也爬满了他彻底湮灭的希望。
楼道里，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和他身体里，那无声的、彻底崩断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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