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岸像一滩彻底融化的蜡，瘫坐在那台伤痕累累的充电柜旁，碎裂的手机屏幕倒映着他空洞失焦的双眼。平台APP里那不断跳动的、鲜红的累计负债数字（5690元 -> 还在因罚款缓慢增加），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高利贷催收的短信和电话早已将他手机轰炸到自动关机，但那无声的、利滚利的恐怖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城中村深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才将他从麻木的深渊里稍稍拉回一点。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捡起那部屏幕碎裂、却奇迹般还能开机的手机。屏幕裂纹扭曲了APP里刺眼的负债数字，像一张嘲讽的鬼脸。
「完了…彻底完了…」
这个念头，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种被绝望浸透后的、冰冷的认知。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一条不起眼的本地新闻推送，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本市出台新规：规范公共场所共享充电设施管理，部分区域限制投放》
岑岸麻木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手指本能地点开。新闻很短，措辞官方而冰冷：
“…为维护市容市貌，保障公共安全与秩序…即日起，本市将对公共场所共享充电设施进行规范管理… **重点区域（包括但不限于：老旧居民区内部巷道、非规范设置的路边摊位周边、部分人流密集但通道狭窄区域等）将严格限制或禁止投放共享充电柜机**…现有不合规设备需于X月X日前自行移除…逾期将由城管部门统一清理…”
新闻下面，附着一张模糊的示意图，上面用红线圈出了几个“重点限制区域”。岑岸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被红线圈进去的几个刺眼的名字，正是他那些“废铁回收站”点位所在的区域！
城中村内部巷道（含XX网吧厕所旁）
社区非主干道边（含XX棋牌室门口）
部分公交站台非指定区域（含XX公交站台广告牌后）
限制投放！自行移除！逾期清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岑岸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他那些本就苟延残喘、勉强带来一点微薄收入（负的）的点位，一夜之间，成了“非法存在”！成了必须被清理的“城市垃圾”！
“不…不可能…”岑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颤抖着，疯狂地刷新新闻页面，希望这是个假消息，是个噩梦。但新闻源是本地最权威的政务号，发布时间赫然是——昨天下午！正是他瘫在这里自怨自艾的时候！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冲向离他最近的点位——那个老破小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入口拐角。这是他唯一稍微“像样”、也是唯一暂时没被列入“重点限制”的点位！是他最后的、渺茫的指望！
当他气喘吁吁、腿伤疼痛地冲到地下停车场入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入口处，不知何时被一圈崭新的、明黄色的市政施工围挡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围挡上喷绘着巨大的、刺眼的蓝底白字公告：
“市政管网紧急抢修施工！工期预计：30天！施工期间，车辆行人请绕行！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落款日期：昨天（即政策发布同日）！
围挡后面，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和工人隐约的吆喝声。他那个位于拐角、本就信号微弱、潮湿阴冷的充电柜，被彻底封死在了施工区域内！别说用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岑岸的目光死死钉在围挡公告的落款日期上——昨天！正是他签约成为“尊贵区域代理”的第二天！正是那个招商顾问拍着胸脯保证“黄金点位”、“躺赚”的时候！
一股荒谬绝伦、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命运肆意玩弄的小丑！签约前风平浪静，签约后立刻政策突变、市政施工！这巧合？还是…
他颤抖着手，再次点开那个魔鬼般的“加盟商管理大师”APP，试图联系平台客服，或者那个把他忽悠进来的招商顾问。然而，APP的客服通道显示“排队人数999+”，留言石沉大海。拨打顾问的电话，听筒里只传来冰冷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疯了一样蹬上那辆破电驴，冲向招商中心。曾经富丽堂皇的玻璃大门紧锁，里面一片漆黑。门上贴着一张冷冰冰的白纸：
“内部整顿，暂停营业。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平台…失联了？！
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穿！
岑岸失魂落魄地回到他那些注定要被清理的点位。在XX网吧厕所旁，他看到了更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两个穿着城管制服的人，正指挥着工人，将他那台本就伤痕累累的充电柜，像处理大型垃圾一样，粗暴地抬上一辆写着“市容清理”的卡车！柜门在搬运中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等等！那是我的设备！”岑岸冲上去，声音嘶哑绝望。
“你的？”一个城管皱眉看着他，“通知看到了吗？违规投放！逾期未自行移除！现在依法清理！想要？去城管队交罚款，办手续！”
罚款？手续？他哪还有钱？哪还有精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倾家荡产换来的、承载着他最后一丝虚妄希望的设备，像一堆真正的废铁，被扔上卡车，混在一堆破家具和建筑垃圾里。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平台失联，设备被收缴或封死，政策堵死了所有退路，累积的平台债务（APP里那个冰冷的数字：累计负债：7890元）成了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而更恐怖的，是那些如影随形的高利贷催收！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行尸走肉般回到那个连“狗窝”都算不上的临时落脚点——一个废弃工地里用塑料布勉强搭起来的窝棚。刚掀开塑料布，一股浓烈的、刺鼻的油漆味混合着…尿臊味扑面而来！
窝棚里一片狼藉！
他那点可怜的铺盖被撕得粉碎，棉花絮飘得到处都是。
唯一的破行李箱被砸开，里面几件破衣服被泼满了刺眼的红油漆，像凝固的鲜血。
最刺目的是窝棚那脏污的塑料布墙壁上，用同样的红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狰狞的大字：
“欠债还钱！三天！杀你全家！”
旁边，还用油漆画了一个粗糙的、滴血的骷髅头！
恐惧！冰冷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岑岸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催收的人找来了！他们找到了这里！他们用最暴虐的方式宣告：三天！最后三天！
他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散发着尿臊味的狼藉中。碎裂的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屏幕彻底熄灭。他双手死死抠进冰冷潮湿的泥土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
他想怒吼，想质问这操蛋的命运！但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极致的愤怒、恐惧、屈辱、绝望…所有激烈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爆炸，最终却只化为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连愤怒的力气，都被彻底抽干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将他彻底吞噬的黑暗。
他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头深深埋下，肩膀不再抖动，只有无声的死寂。窝棚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新的风口在诞生，新的财富神话在上演。
而他，岑岸，这个追逐了无数风口、押上一切最后一搏的赌徒，被时代和命运联手，用最荒诞也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碾碎在了这堆散发着尿臊味和红漆味的废墟里。
那根名为“黑天鹅”的稻草，轻飘飘地落下。
却压垮了早已不堪重负的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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