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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窗外的喧嚣与他无关

时利

保安亭那三面巨大的玻璃,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琥珀,将岑岸凝固在其中。他成了这座流光溢彩的写字楼里,一个被遗忘在底座阴影中的、微不足道的部件。深灰色的制服包裹着他,隔绝了外界的温度,也隔绝了他最后一丝向外探询的欲望。日子在按钮、巡逻、给钢铁坟墓里的“馒头”、“黑狗”、“绿豆糕”起名中,凝固成一种无波无澜的循环。

白天的“宏盛”是另一个世界。当岑岸结束夜班,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穿过车库走向他那间散发着汽油味的杂物间时,总能与早高峰汹涌的人潮擦肩而过。

玻璃旋转门吞吐着衣着光鲜的身影。男士的皮鞋锃亮,女士的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水、以及一种名为“进取心”的、混合着焦虑与亢奋的气息。年轻的面孔居多,步履匆匆,语速飞快,蓝牙耳机闪烁着幽蓝的光,手机屏幕上是不断刷新的K线图、项目进度表或全英文的邮件。

“……A轮融资必须在下个月close!估值再压一压!”

“……元宇宙场景落地是关键!用户体验要极致沉浸!”

“……这个风口必须抓住!短视频带货红利期还没过,精细化运营是王道!”

“……对赌协议签了,今年流水必须翻三倍!加班!全员给我加班!”

碎片化的、充满“风口”、“红利”、“融资”、“对赌”等激昂词汇的对话,像密集的流弹,射向岑岸麻木的耳膜。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更低,像一尾灰色的鱼,沉默地逆流而行,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那些词汇曾经是他血液里的兴奋剂,如今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遥远,带着一种与他无关的喧嚣。

岑岸内心OS(隔膜版):「翻三倍…?」

他脚步顿了顿,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个唾沫横飞、挥舞着手臂的年轻男人。

「…关老子屁事。」

回到杂物间,拉上那扇薄薄的简易门,也无法完全隔绝外界的声浪。他蜷缩在铁架床上,试图补觉。但天花板上方,是某个新入驻的“区块链新锐公司”的办公区。激昂的电子乐、白板笔的唰唰声、以及不时爆发的、关于“去中心化金融颠覆传统”的激烈争论,穿透薄薄的楼板,像沉闷的鼓点敲打着他疲惫的神经。

他拉起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蒙住头。

「颠覆…?」

「…先颠覆下老子的瞌睡吧…」

值夜班时,保安亭的玻璃窗成了他观察那个喧嚣世界的唯一屏幕。

写字楼外墙巨大的LED显示屏,昼夜不停地轮播着广告:

《拥抱元宇宙!开启财富新纪元!》 画面里,人们戴着炫酷的“水果”VR眼镜,在虚拟的黄金海洋里畅游,随手捞起一块块金砖。

《AI赋能未来!下一个万亿蓝海等你征服!》冰冷的机械臂精准操作,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最终汇聚成金山银海。

《财富自由之路!XX大师亲授成功秘笈!周末峰会火热报名中!》一个梳着油头、笑容极具感染力的“大师”,背景是豪车游艇,手指点向屏幕前的观众。

那些光鲜亮丽、充满诱惑的画面和口号,在岑岸空洞的瞳孔里映出变幻的光影,却激不起一丝涟漪。他像在看一部与己无关的科幻电影,画面再炫目,也无法温暖他身处冰冷车库的现实。

偶尔,他会看到大堂里张贴着新的海报。一张设计精美的“成功学大师周末峰会”海报被贴在入口最显眼的位置。“三天改变命运!”“抓住时代脉搏,成就非凡人生!”的标语异常醒目。

岑岸的目光在海报上停留了几秒。海报上“大师”那志得意满的笑容,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当初忽悠他加盟共享充电宝的那个招商顾问,也想起了币圈群里那些高喊“梭哈”的“家人”。笑容的弧度,似乎都一样。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冰冷嘲讽的弧度,在帽檐阴影下转瞬即逝。他拿起登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对着海报的方向,用那支快没水的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新名字:

“新·韭菜收割机(Pro Max版)”

岑岸内心OS(旁观者清?):「这波…镰刀…升级了。」

一天傍晚,岑岸刚接班不久,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轿车,带着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缓缓驶入车库入口。车漆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岑岸机械地按下按钮,升起栏杆。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有些熟悉又带着陌生优越感的脸——是阿哲!那个在“老王烧烤”路边摊一起“比惨疗伤”的“过气颜值一哥”!

但眼前的阿哲,与记忆中那个浮肿疲惫、刷着惨淡直播后台的形象判若两人。头发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脸上似乎做了微调,线条更紧致,带着一种被金钱滋养的光泽。手腕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名表。副驾驶坐着一个妆容精致、年轻靓丽的女孩。

阿哲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保安亭,起初并未在意里面那个穿着制服、帽檐低压的身影。但当他的车即将驶过时,他似乎认出了什么,猛地踩下刹车!

奔驰车停在保安亭旁边。阿哲探出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惊讶、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的复杂神情,迟疑地喊了一声:

“…‘秒招哥’?岑岸?”

岑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从帽檐下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阿哲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扫过崭新的奔驰车,扫过副驾驶好奇张望的女孩。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阿哲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炫耀,也许是询问,也许是廉价的同情。但看着岑岸那身深灰色的制服,帽檐下那双死水般的眼睛,以及保安亭里简陋破败的环境,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副驾驶的女孩娇声问:“阿哲,谁呀?认识?”

阿哲迅速收回目光,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混迹名利场练就的、得体的笑容,语气轻松地回道:“哦,没事,一个…以前的老朋友。”他特意加重了“老”字,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走吧宝贝,王总他们该等急了。”他升起车窗,黑色的奔驰发出低吼,平稳地驶向车库深处的VIP专属车位,留下淡淡的尾气。

岑岸的目光追随着那两道红色的尾灯,直到它们消失在车库的拐角。他重新低下头,拿起登记本。在刚才给阿哲的车临时登记的车牌号旁边(本不需要登记),他用那支快没水的圆珠笔,缓慢地、用力地写下两个字:

“上岸”

写完,他看着那两个字。笔迹因为用力,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岑岸内心OS(冰冷确认):「难兄难弟?」

他嘴角再次扯出那个微小的、冰冷的弧度。

「呵…」

「这波‘上岸’红利…」

「看来…有爹的…」

「…真能吹到。」

尾灯的红光仿佛还残留在视网膜上,映着他眼中那片更深沉的、万年不化的寒冰。窗外的喧嚣——奔驰的引擎声、女孩的娇笑、阿哲那句“老朋友”——像投入冰海的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就沉入了无边的死寂。

他伸手,拿起桌上那个老旧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依旧是凉透的白开水。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刺痛很短暂。

很快,一切又归于麻木。

他放下杯子,帽檐重新压低,目光投向玻璃窗外那片属于别人的、灯火辉煌的世界。像一个真正的守墓人,守着他这片钢铁的坟场,也守着自己心中那片早已冷却的灰烬。

窗外的风,吹得再喧嚣。

也吹不进这身深灰色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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