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市图书馆比平时更安静。
陆星野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物理竞赛题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手背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像琴键一样规律。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十点二十，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鹿见月从没迟到过。
他合上书，正准备给她发消息，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文学区走出来。鹿见月怀里抱着三本厚厚的书，正低头核对书单，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她没有走向他们的固定座位，而是拐进了最角落的阅览区。
陆星野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角落的书架后，鹿见月踮脚去够最上层的一本《天体摄影入门》。她的指尖刚碰到书脊，另一只手就从她头顶上方轻松取下了那本书。
“啊！”她吓了一跳，转身时后背撞上书架，“陆、陆星野？”
“你约我来，”他晃了晃手里的书，“自己却躲在这儿？”
鹿见月的耳尖瞬间变红：“我不是……那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声小小的叹息。陆星野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书：《星空观测指南》《基础天文摄影》《星座神话集》。
“你在准备什么？”
鹿见月咬了咬下唇：“……美术社的期末作业。”
“什么主题？”
“星空。”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画真实的星野。”
陆星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们最终回到了常坐的靠窗位置。鹿见月把书摊开在桌上，指着《天体摄影入门》里的一页：“你看，这是猎户座大星云，实际肉眼看不到这么清楚……”
她的指尖沿着照片边缘滑动，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关节处还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蓝色颜料。
“需要望远镜？”陆星野问。
“嗯，而且要去光污染少的地方。”鹿见月翻到下一页，“郊区山上最好，但……”
“但？”
“但一个人去有点怕。”她小声承认，睫毛垂下来投下一小片阴影，“而且我不会用专业设备。”
陆星野合上书：“什么时候交作业？”
“下个月底。”
“下周六，”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鹿见月猛地抬头：“真的？”
“嗯。”陆星野推了推眼镜，“我家在天文台附近有套老房子，楼顶可以观星。”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是盛满了星星。
接下来的几天，鹿见月变得异常忙碌。
每节下课她都埋头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连午休时间都泡在美术室。周三下午，陆星野去送物理作业时，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她正对着手机里的星图临摹，桌上散落着各种蓝色系的彩铅。
他轻轻敲门：“美术社的作业？”
鹿见月手忙脚乱地合上本子：“你、你怎么来了？”
“物理作业。”他把一叠试卷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她压在手肘下的素描本——隐约可见一个戴眼镜的侧脸轮廓。
鹿见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用整个上半身压住本子：“那个是……练习！”
“嗯。”陆星野假装没看见她通红的耳根，“周六记得带相机。”
周五放学时，陈昊神秘兮兮地拦住陆星野。
“听说你明天要带鹿见月去‘观星’？”他故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笑得一脸暧昧。
陆星野皱眉：“谁说的？”
“全校都知道了好吧！”陈昊夸张地摊手，“论坛上都传疯了，说你们——”
“论坛？”
陈昊掏出手机，点开校园匿名板块。置顶帖标题赫然写着：《震惊！年级第一竟带女生去这种地方……》，配图是昨天鹿见月在美术室画画的模糊侧影。
陆星野一把抢过手机，往下翻了翻评论：
【听说要去山上过夜？】
【啧啧，学霸玩得真野】
【有人赌他们什么时候公开吗？】
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谁发的？”
“匿名嘛。”陈昊缩了缩脖子，“不过你俩最近确实挺明显的……”
陆星野把手机扔回去，转身就走。
周六清晨，陆星野在公交站等了二十分钟。
正当他以为鹿见月不会来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对不起！我坐反方向了……”
鹿见月小跑过来，双颊因奔跑而泛红。她今天没穿校服，而是套了件浅蓝色的卫衣，背后印着“NASA”的白色字母。斜挎包里鼓鼓囊囊的，露出素描本的一角。
“没关系。”陆星野递给她一瓶水，“刚来。”
公交车缓缓驶来，两人并肩坐在最后一排。鹿见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
里面是手工制作的星空主题书签，细碎的亮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真正的银河。
“本来想观星成功再送的……”她小声解释，“但怕万一今天天气不好……”
陆星野把书签举到窗前，光线透过它在地面上投下细小的光斑：“不会的。”
“嗯？”
“今天是晴天。”他指着窗外逐渐散开的云层，“物理解释一切。”
鹿见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老房子是栋三层小楼，顶楼有个玻璃阳光房。
陆星野从储物间搬出一台半旧的望远镜：“我爸以前用的，可能有点落灰。”
鹿见月好奇地凑近观察，鼻尖几乎贴在镜筒上：“好专业！”
她的卫衣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陆星野迅速移开视线，假装调整望远镜焦距：“晚上效果更好。”
“现在能看什么？”
“太阳黑子。”他调好角度，“小心，别直视。”
鹿见月小心翼翼凑近目镜，突然倒吸一口气：“哇！像芝麻糊上的黑芝麻！”
陆星野忍不住笑了：“天文界最形象的比喻。”
阳光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望远镜细微的转动声。鹿见月认真记录观测结果时，陆星野偷偷看她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玻璃屋顶洒在她身上，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蝴蝶的翅膀。
他突然很想把这个画面画下来，可惜自己没有她的天赋。
晚饭是陆星野煮的速冻水饺。
鹿见月坚持帮忙，却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当她第三次把饺子皮扯破时，陆星野接过她手里的面团：“我来吧。”
“对不起……”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面粉的手指，“我做饭一直很糟糕。”
“看得出来。”
“喂！”
陆星野把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热气蒸腾中，他听见鹿见月小声问：“你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吗？”
“嗯。”他搅动锅里的水，“初三那年经常来。”
“为什么？”
水饺在沸水中上下翻滚，像一群嬉戏的白鹅。陆星野沉默了一会儿：“父母离婚那年。”
鹿见月的手指僵在半空。
“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关系。”陆星野关小火，“后来发现看星星能让心情平静。”
鹿见月突然站起来，从背包里掏出素描本和彩铅。她快速画了几笔，然后撕下那页纸递给他：“送给你。”
纸上画着一个小男孩坐在望远镜前，头顶是灿烂的星河。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星星永远不会离开。”
陆星野接过画纸，指尖碰到她温热的手背：“谢谢。”
夜幕降临后，真正的观星开始了。
陆星野调整好望远镜，鹿见月则架起相机。秋夜星空格外清晰，银河像一条发光的丝带横贯天际。
“找到了！”鹿见月突然指着东北方向，“仙后座！”
陆星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五颗亮星组成明显的“W”形。他教她辨认北极星时，鹿见月突然问：“你知道希腊神话里仙后座的故事吗？”
“嗯？”
“卡西奥佩娅因为炫耀女儿的美貌触怒海神，被罚永远倒挂在天空。”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很轻，“但你看，现在的星座图像里，她其实是坐着的。”
陆星野看向她的侧脸：“为什么？”
“因为后来众神怜悯她，给了她一把椅子。”鹿见月转过头，眼睛映着星光，“再痛苦的惩罚，也会有结束的时候。”
夜风吹乱她的刘海，陆星野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拨开遮住眼睛的发丝。
他们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近到能数清彼此的睫毛。鹿见月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糖香气。
“陆星野。”她小声叫他的名字。
“嗯？”
“论坛的事……我看到了。”她的手指绞着衣角，“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们可以——”
“不困扰。”他打断她，“你呢？”
鹿见月摇摇头，耳尖在月光下泛着红：“我只是怕影响你……”
“不会。”陆星野指向天空，“看，流星。”
一道银光划过夜空，转瞬即逝。鹿见月惊呼一声，连忙闭眼许愿。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嘴角微微上扬。
陆星野没有许愿。
他只是看着她，心想：或许有些愿望，已经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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