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早自习刚开始，窗外就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到课间操时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走廊上的学生挤在窗边惊呼，教导主任拿着喇叭喊“取消户外活动”，但依旧挡不住几个男生冲进操场打雪仗的热情。
陆星野站在窗边，看着鹿见月蹲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接雪花。她今天戴了一顶米白色的针织帽，发梢露在外面，被雪粒染成晶莹的白色。
“喂。”陈昊突然从背后撞了他一下，“看入迷了？”
陆星野收回目光：“有事？”
“体委说下个月有冬季长跑，问你报不报名。”
“不报。”
陈昊露出促狭的笑容：“怕某人等太久？”
陆星野没理他，转身回到座位，从书包里拿出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崭新的，标签还没拆。
放学铃响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鹿见月站在教学楼门口，不停地跺脚取暖。她没戴围巾，校服领口敞着，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
“忘带围巾了？”
陆星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鹿见月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条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羊绒围巾，深灰色的，和他眼睛的颜色很像。
“嗯，早上出门太急……”她搓了搓手，“不过没关系，我家不远。”
陆星野没说话，直接解开围巾，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轻轻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戴着吧。”
羊绒触感柔软温暖，还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陆星野身上的味道。鹿见月愣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围巾边缘：“那你呢？”
“我不冷。”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呼啸而过，陆星野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鹿见月“噗嗤”笑出声，把围巾解下一半：“一人一半？”
陆星野犹豫了一秒，低头凑近。围巾的长度刚好够两个人分享，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走吧。”他轻声说。
公交站台挤满了放学的学生。
鹿见月和陆星野肩并肩站着，共享的围巾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温暖的桥梁。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你上周的作文，”陆星野突然开口，“老师给了多少分？”
“48。”鹿见月叹了口气，“还是没上优秀线。”
“给我看看？”
她从书包里掏出作文本，纸张因为反复翻看已经有些卷边。陆星野接过本子，发现她修改了至少五遍，页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其实写得很好。”他指着其中一段，“这里的情感描写很真实。”
“但李老师说结构有问题……”
“李老师喜欢八股文。”陆星野合上本子，“下次试试把论点放在段首。”
鹿见月眨了眨眼：“你偷看李老师的评分标准了？”
“观察。”他推了推眼镜，“她批改时总是先划论点句。”
公交车缓缓进站，人群开始骚动。陆星野下意识护住鹿见月，用手臂隔开拥挤的学生。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隔着厚厚的冬衣，依然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车上没有空座。
他们站在后门的扶手旁，随着车辆颠簸轻轻摇晃。鹿见月的手指紧紧抓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晕车？”陆星野问。
“有点……”她脸色发白，“雪天开太慢了。”
陆星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给。”
鹿见月接过糖，指尖冰凉：“你还随身带这个？”
“陈昊给的。”
其实是上周特意买的——他记得秋游时鹿见月提过自己容易晕车。
薄荷糖的效果立竿见影。鹿见月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她松开扶手，小心地拽了拽围巾：“下一站我就到了。”
陆星野点点头，却没有动。围巾依旧缠绕在两人之间，像一条不愿断开的纽带。
下车时，雪下得更大了。
鹿见月站在站台上，犹豫着要不要解下围巾。陆星野看出她的纠结，轻轻按住她的手：“戴着吧，明天还我。”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覆在她冰凉的手指上，像一个小型取暖器。
“那你……”
“我家就在下一站。”
鹿见月咬了咬下唇：“要不……你去我家坐会儿？等雪小点再走。”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后悔自己的冒昧。
陆星野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雪，又看了看她冻得发抖的肩膀，点了点头：“好。”
鹿见月的家是一栋老式公寓的三楼。
客厅不大但很温馨，墙上挂满了她的画作和全家福。陆妈妈热情地端来热可可和小饼干，笑眯眯地问：“你就是星野吧？月月经常提起你。”
“妈！”鹿见月差点把可可打翻。
陆星野接过杯子，礼貌地道谢。热可可上漂着棉花糖，甜得恰到好处。
“你们先写作业，我去准备晚饭。”鹿妈妈眨眨眼，“星野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了阿姨，我……”
“他家里没人做饭。”鹿见月突然插话，“父母经常出差。”
陆星野惊讶地看着她——他不记得自己提过家里的事。
鹿见月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搅动可可：“上次……天文台你说了。”
原来她记得。
鹿见月的房间很小，但收拾得很整洁。
书桌上摆着一个星空投影灯，墙角堆着几摞素描本。陆星野注意到窗台上放着一排小陶偶——全是各种形态的宇航员。
“自己做的？”他拿起其中一个。
“嗯，美术社的陶艺课。”鹿见月坐在床边，手指绞着围巾流苏，“那个……是照着网上图片捏的。”
陆星野仔细端详手中的小宇航员，发现它戴着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很像。”
“像什么？”
“没。”他把陶偶放回原处，转移话题，“作文要现在改吗？”
他们肩并肩坐在书桌前，共用一个台灯。鹿见月的修改稿字迹清秀，偶尔会有可爱的涂鸦出现在页边——比如用“登山小人”比喻论证的层层递进。
“这样改。”陆星野在草稿纸上画出结构图，“开头设问，结尾呼应。”
鹿见月认真记笔记时，一缕头发垂下来，扫过他的手背。陆星野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别到耳后。
两人同时僵住。
“有、有橡皮屑。”他仓促解释。
鹿见月的耳朵红得滴血：“……谢谢。”
晚饭后，雪终于小了。
鹿妈妈坚持让陆星野带上伞和保温杯：“月月，送送同学。”
楼道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他们沉默地走下楼梯。
“明天见。”陆星野在公寓门口停下。
鹿见月点点头，却没有动。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星星的碎片。
“围巾……”她小声说。
“你戴着吧。”
“可是你会冷。”
陆星野突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肩上的雪花：“我不冷。”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温暖得不像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的人。
第二天清晨，陆星野在校门口遇到了鹿见月。
她依然戴着那条灰色围巾，鼻尖冻得通红，手里却捧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早。”她递过一杯，“给你。”
豆浆杯壁上贴着便利贴，画着一个笑脸太阳。陆星野接过杯子，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掌心。
“围巾……”
“洗过了。”鹿见月低头嗅了嗅领口，“应该没有洗衣液的味道了吧？”
陆星野凑近闻了闻，茉莉的淡香混着羊绒的温暖气息，让他想起昨晚台灯下的侧影。
“很好闻。”
鹿见月睁大眼睛，随即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晨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金光。他们并肩走向教学楼，围巾不知何时又缠绕在了一起，像两条终于找到彼此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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