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图书馆比平时安静得多。
陆星野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高二下学期的物理预习资料。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将纸页上的公式照得格外清晰。他抬手看了看表——九点四十，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
鹿见月从没迟到过。
他翻开手机，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
“周三见。”
“嗯。”
简单得像是两个陌生人的对话。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发消息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文学区走出来——鹿见月抱着一摞书，正低头核对书单，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她没有走向他们的固定座位，而是拐进了最角落的阅览区。
陆星野合上书，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书架后的角落里，鹿见月正踮脚去够最上层的一本《高等数学基础》。她的指尖刚碰到书脊，另一只手就从她头顶上方轻松取下了那本书。
“啊！”她吓了一跳，转身时后背轻轻撞上书架，“陆、陆星野？”
“你约我来，”他晃了晃手里的书，“自己却躲在这儿？”
鹿见月的耳尖瞬间变红：“我不是……那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声小小的叹息。陆星野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书：《高等数学》《大学物理先修》《英文学术写作指南》——全是超出高中范围的教材。
“你在准备什么？”
鹿见月咬了咬下唇：“……清华的自主招生。”
陆星野挑眉：“这么早？”
“笨鸟先飞嘛。”她低头翻书，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侧脸，“我理科不如你扎实，得提前准备。”
阳光透过书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星野突然想起他们签的那份“契约”——不约会，不传纸条，不影响学习。
但没说过不能偶遇。
他们最终回到了常坐的靠窗位置。
鹿见月把书摊开在桌上，指着《高等数学》里的一页：“这个求导法则，我看了三遍还是不太懂……”
她的指尖沿着公式边缘滑动，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关节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陆星野接过书，笔尖在草稿纸上写下详细步骤：“从这里拆解，会简单很多。”
鹿见月凑近看他的推导过程，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她突然“啊”了一声：“原来可以这样！”
她的眼睛亮起来，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陆星野的笔尖顿了顿，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墨点。
“再讲一遍？”他轻声问。
“好。”
午休时分，图书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鹿见月从书包里掏出两个饭团：“要吃吗？我自己做的。”
陆星野接过饭团，海苔的咸香和米饭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很好吃。”
“真的？”她眼睛弯成月牙，“我还怕太淡了……”
“刚好。”
他们沉默地吃着简单的午餐，窗外的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鹿见月突然小声问：“你寒假每天都来吗？”
“嗯，除了周四。”
“为什么周四不来？”
“物理补习班。”陆星野推了推眼镜，“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市教育中心。”
鹿见月“哦”了一声，低头整理书页，假装随口一问：“哪个教室啊？”
“305。”
说完这句话，两人同时陷入微妙的沉默。他们都清楚，这已经接近“契约”的边缘。
周四早晨，市教育中心的暖气开得很足。
陆星野提前二十分钟到达305教室，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学生。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到一个戴着米色针织帽的熟悉身影。
鹿见月正低头翻看笔记，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陆星野面不改色地走到她旁边空位坐下：“好巧。”
鹿见月的笔尖在纸上戳了一下：“……好巧。”
“来听什么课？”
“数学思维拓展。”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书，“没想到走错教室了。”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爱。陆星野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没有拆穿：“那要换教室吗？”
“既然来了……”鹿见月的声音越来越小，“听听也无妨。”
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解电磁学难题。鹿见月虽然听不懂大部分内容，却还是认真记笔记，偶尔在纸上画个小问号，推给陆星野看。
他会在旁边写下简化的解释，再推回去。
这种无声的交流持续了整个上午，直到下课铃响，他们的草稿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对话。
“听懂了多少？”走出教育中心时，陆星野问。
鹿见月诚实回答：“30%？”
“那为什么来？”
雪花又开始飘落，鹿见月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声音闷闷的：“……想看看你平时学什么。”
这个回答让陆星野的脚步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吃午饭吗？”
“契约第三条……”
“学习伙伴也要吃饭。”
他们最终走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热腾腾的关东煮。鹿见月小心地咬了一口鱼豆腐，被烫得直吐舌头。
“慢点。”陆星野递过冰水，“没人跟你抢。”
“好吃嘛。”她吹了吹热气，“你经常来这家？”
“嗯，补习班下课常来。”
鹿见月突然放下竹签：“那……下周你还来上课吗？”
“来。”
“哦。”她低头搅动汤底，“我可能还会‘走错教室’。”
陆星野的嘴角微微上扬：“嗯。”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的“偶遇”越来越频繁。
周三的图书馆，周四的物理补习班，甚至周日的市立自习室——鹿见月总能在各种学习场所“巧合”地遇到陆星野。
他们严格遵守着“契约”：只讨论题目，不传纸条，不提及任何与学习无关的话题。但有些东西是无法控制的——
比如陆星野总会“恰好”多带一杯热饮，比如鹿见月的书包里永远备着多余的草稿纸，比如他们在黑板前解题时，偶尔会同时伸手去拿粉笔，指尖相触又迅速分开。
二月初的一个雪天，鹿见月在补习班下课后发现自己的自行车链子断了。
“我送你。”陆星野推着自己的车走过来。
“契约第五条……”
“学习伙伴也可以互相帮助。”
鹿见月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她抓着座位边缘，尽量不与他的后背接触。
“抓紧。”陆星野突然刹车避开一个水坑，惯性让她不得不抱住他的腰。
“对不起！”她立刻松开手。
“没事。”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很轻，“安全第一。”
鹿见月最终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心跳声大得仿佛要盖过呼啸的北风。
寒假最后一周，他们在图书馆整理学习笔记。
鹿见月的数学进步神速，已经能独立解出大部分自主招生难度的题目。她正埋头验算一道微积分题，突然听到陆星野问：
“下学期的计划？”
“每天六点起床，背英语。”她数着手指，“午休做一套理综，晚自习主攻语文……”
陆星野摇摇头：“我是问，还要‘偶遇’吗？”
鹿见月的笔尖顿在纸上，洇出一小片墨迹。按照“契约”，开学后他们应该恢复普通同学关系，直到高考结束。
“你觉得呢？”她小声反问。
窗外，夕阳将积雪染成橘红色。陆星野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周三下午，图书馆。”
“嗯？”
“高二下学期，每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他推了推眼镜，“可以申请来图书馆。”
鹿见月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周四的补习班？”
“照旧。”
他们相视一笑，像两个成功钻了规则空子的小学生。
开学前一天，鹿见月收到一条短信：
“《高考物理经典题型》第152页，你的薄弱题型。明天见。”
她回复：“收到。你的错题本我整理好了，明天带给你。”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学习伙伴的提醒。”
对方已读，没有回复。但十分钟后，手机又震动起来：“嗯。”
就这一个字，却让鹿见月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她翻开日记本，在新的一页画了两本靠在一起的书，中间夹着一颗小小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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