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闷热潮湿,蝉鸣声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混着台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声。
鹿见月趴在书桌前,额头抵着冰凉的物理试卷,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已经重算了三遍,答案依然和标准解对不上。她看了眼闹钟——凌晨1:17,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打电话了。
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陆星野」三个字,让她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迟疑了两秒。按照他们的「契约」,深夜通话显然属于越界行为。
「喂?」她最终还是接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页的沙沙声:「电磁感应那道题,你算出来多少?」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特有的沙哑,却让鹿见月莫名安心。她看了眼自己算到一半的步骤:「3.6特斯拉,但参考答案是4.2。」
「参考答案错了。」电话那头传来笔尖敲击桌面的轻响,「我用了三种方法验证,应该是3.6。」
鹿见月长舒一口气,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做这道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昨天在图书馆折了那一页的页角。」
凌晨两点的城市安静得能听见电流杂音。
他们谁都没提挂电话的事,就这样保持着通话,各自在纸上演算。偶尔笔尖停顿,电话那头就会传来一声「这里用高斯定理更简单」,或者鹿见月突然问「这个偏微分方程怎么化简」。
「你右手腕好了吗?」演算间隙,鹿见月突然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陆星野在活动手腕:「嗯,不影响写字。」
「冰敷了吗?」
「……忘了。」
鹿见月无声地笑了。她望向窗外,对面楼的灯光几乎全灭了,只有零星几扇窗还亮着,像黑夜里的灯塔。其中一盏,会不会就是他的?
「生物必修三第78页。」陆星野突然说,「有你要的细胞周期图解。」
「你怎么——」
「上周你画问号的那页。」
鹿见月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确实在图书馆借阅的生物书上做过标记,但那本书早就还了。
「你去图书馆查了那本书?」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嗯。」
就这一个字,却让鹿见月的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温暖。
第三天夜里,电话在凌晨12:30准时响起。
这次鹿见月秒接:「化学平衡常数那道题,我算的K值是0.18。」
「单位错了。」陆星野的声音带着困意,「应该是mol/L。」
他们就这样形成了某种默契——每晚各自复习到凌晨,然后一通电话串联起两个孤独的台灯光圈。有时候只是简单核对答案,有时候会争论解题思路,偶尔也会陷入沉默,只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继续演算。
周五晚上,鹿见月实在太累,握着电话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手机还贴在耳边,电量只剩5%,通话时长显示「4小时22分钟」。
她慌忙检查通话是否还在继续,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也睡着了。
期末考前一周,暴雨突至。
鹿见月正在图书馆整理错题本,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停电了。整个图书馆陷入黑暗,学生们发出小声的惊呼。
「大家不要慌!」管理员打着手电筒维持秩序,「备用电源马上启动。」
在忽明忽暗的手电光中,鹿见月摸出手机,下意识点开了通讯录。还没拨出,屏幕就亮起来电显示。
「在哪?」陆星野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B区第三排。」
五分钟后,一道手电光由远及近。陆星野的校服外套湿了一半,发梢还在滴水,手里却稳稳地举着一把伞和充电台灯。
「走吗?」他问得很简单。
鹿见月点点头,迅速收拾好书包。他们挤在伞下穿过暴雨中的校园,陆星野把伞面完全倾向她那边,自己的左肩很快被雨水浸透。
「去自习室吧。」他说,「我带了蜡烛。」
空荡荡的自习室里,烛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陆星野从防水背包里掏出干燥的毛巾、保温杯,甚至还有两个饭团。鹿见月接过毛巾时,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
「你准备得也太周全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
鹿见月擦着头发,突然笑了:「你是不是每天都在背应急物资?」
烛光下,陆星野的耳廓微微发红:「只是习惯。」
他们隔着烛光复习,偶尔交换错题本。雨声成了最好的白噪音,直到鹿见月发现陆星野在揉右手腕——连日的熬夜让旧伤又隐隐作痛。
「别写了。」她合上他的笔记本,「休息十分钟。」
陆星野刚要反对,鹿见月已经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闭眼。」
她的指尖很凉,带着雨水的气息。陆星野僵了一秒,最终听话地闭上眼睛。
「这是契约第几条?」他低声问。
「新增条款」
烛光摇曳,墙上的影子像是拥抱在了一起。
期末考前一天,电话没有如期而至。
鹿见月等到凌晨一点,手机屏幕始终漆黑。她犹豫再三,还是拨了过去,却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黑眼圈到校,发现陆星野的座位空着。
「陆星野请假了。」班长周婷告诉她,「他妈妈早上打电话来,说是高烧39度。」
鹿见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午休时间,鹿见月溜出学校,直奔陆星野家小区。
她按响门铃时,手里还攥着连夜整理的复习提纲。开门的是一位优雅的女士,眉眼间和陆星野有七分相似。
「阿姨好,我是陆星野的同学。」鹿见月鞠了一躬,「来送复习资料。」
陆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刚吃完药睡着。」
「那我放这就——」
「进来吧。」陆妈妈侧身让出路,「他睡前一再嘱咐,如果有个扎马尾的女生来,一定要叫醒他。」
鹿见月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陆星野的卧室简洁得近乎冷清,只有书桌上堆满的参考书和床头柜上的药盒显示着主人的近况。
他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眼镜却已经戴上了。看到鹿见月进来,他试图坐直身体:「你怎么来了?」
「期末重点。」鹿见月把文件夹放在床头,强装镇定,「还有…慰问品。」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盒,里面是冰糖炖雪梨——和他当初给她做的一模一样。
陆星野接过勺子,尝了一口:「太甜了。」
「骗人!我根本没放多少冰——」
「但还是好吃。」他轻声补充,嘴角微微上扬。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床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鹿见月突然发现床头贴着几张便利贴,上面全是她的字迹——那些她曾经夹在还书里的、随手写在草稿纸角落的笔记提醒,竟然全被他收集起来,整齐地贴在了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你……」
「物理。」陆星野打断她,指了指书桌,「帮我拿一下电磁学那本。」
这拙劣的转移话题让鹿见月眼眶发热。她背过身去拿书,悄悄抹了下眼角。
期末考试当天,陆星野如期出现在考场。
鹿见月在走廊遇见他时,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两人默契地没有交谈,只是在擦肩而过时,陆星野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
【考完等我。】
就这三个字,却让鹿见月整场考试都心神不宁。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她第一个冲出考场,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找到了等待的陆星野。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拿着两罐冰镇汽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恭喜。」他递过一罐,「高二结束。」
汽水拉开时发出清脆的「嗤」声,像是为这个夏天按下启动键。鹿见月仰头喝了一大口,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柠檬的清爽和微甜。
「暑假什么计划?」她问。
「竞赛集训。」陆星野看向远处,「你呢?」
「美术特训班。」
他们沉默地喝着汽水,谁都没提那个即将到来的高三,以及更远的、关于六月的约定。但此刻,夕阳下的梧桐树影里,两罐轻轻碰在一起的汽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