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初霁 京师的大雪连下七日,终于在一个黎明停住。
天光乍破,宫门却传来急诏——
“北疆粮草遭劫,宋怀瑾护粮不力,着革去勋爵,贬为庶人,即刻锁拿回京受审。”
传旨太监的嗓音尖利,划破沈府别院的静寂。
沈清颜扶着廊柱,指尖仍缠着白纱,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原来在这儿等着。”
宋怀瑾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粝的狼爪伤痕未褪,声音却平静:“该来的,逃不掉。”
正堂灯火彻夜。
沈大人将诏书重重拍在案上:“劫粮之人用的是沈氏家徽,却留宋怀瑾活口——摆明了是有人嫁祸,逼我们两家再斗。”
沈策按剑而立,眸色森冷:“那就杀回京去,看谁先沉不住气。”
沈清颜却缓缓起身,披上大氅,雪色狐毛衬得脸色愈发透明:“不,我去。”
众人惊愕。
她抬眼,一字一句:“我若不回京,便是坐实了沈氏与宋氏勾结谋逆。我若回去,至少能把这盘死棋走活。”
宋怀瑾沉默片刻,只道:“我陪你。”
腊月二十三,小年。
京城朱雀大街积雪盈尺,百姓夹道,却无人敢高声。
囚车与软轿并行——
宋怀瑾囚衣单薄,锁骨上旧伤未愈,血迹斑斑;
沈清颜素衣青帘,腕上佛珠已换成一枚小小狼牙坠子。
有人认出她,惊呼:“是沈家姑娘!竟为罪人押自己回京?”
她抬眸,目光掠过人群,落在城楼上那抹明黄身影——太子萧庭。
四目相对,风雪无声。
金銮殿上,炭火如昼。
太子高坐,笑意温润:“沈姑娘重伤未愈,何必奔波?”
沈清颜叩首,声音清冽:“臣女特来请罪——粮草被劫,乃臣女之过。”
一句话,满殿哗然。
宋怀瑾猛然抬头,却听她继续道:“因臣女私藏北疆边防图,引贼人觊觎,致粮草被焚。宋怀瑾护图不力,罪责在我。”
太子眸色微沉:“哦?那图何在?”
沈清颜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双手奉上。
展开的刹那,殿内倒吸凉气——
图是假的。
真正的边防图,早在雪狼巢穴那夜,被她缝进了宋怀瑾的狼牙坠里。
而此刻,她指尖暗扣的,是一枚淬了剧毒的银针。
太子俯身欲接图纸的瞬间,银针寒光一闪——
“住手!”
宋怀瑾的怒吼与沈策的剑光同时掠至。
然而更快的,是沈清颜回腕一转,银针竟刺入自己肩窝!
鲜血溅上太子袖口,她踉跄跪倒,声音依旧平静:“臣女行刺储君,罪无可赦,请殿下发落。”
太子怔住,眼底闪过复杂神色。
沈策的剑尖已抵上太子咽喉,却被沈清颜按住:“哥,够了。”
宋怀瑾抱住她,掌心被毒血灼得发烫,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你疯了?”
她抬手,指尖沾血,轻轻描过他眉心:“我欠你的命,今日才算还清。”
当夜,东宫密室内。
太子萧庭独坐,指腹摩挲那枚染血的银针,良久低笑:“原来你早知粮草之劫,是我手笔。”
屏风后转出一人——慕容嫣,素衣如魅:“殿下输了。她以身做局,换宋怀瑾一线生机,也换沈氏全身而退。”
太子垂眸:“可她中了‘雪上一枝蒿’,无解。”
慕容嫣轻叹:“未必。”
她摊开掌心,一株残缺的凝魂草静静躺着,叶脉已枯,根须却缠着她的一缕白发。
“我救她一次,你放宋怀瑾北疆戴罪立功。从此,朝堂江湖,两不相欠。”
太子凝视那株草,忽然笑了:“慕容姑娘,你终究也动了凡心。”
三日后,北疆传来急报——
宋怀瑾率残部夺回被劫粮草,斩敌首三千,自请镇守边关十年,无诏不归。
同日,沈府密函送至太子案头:
“沈氏女清颜,毒入骨髓,薨于亥时三刻。”
信笺上,一枚狼牙坠子,血迹已干。
十年后,北疆春迟。
狼烟台下,宋怀瑾卸甲归田,鬓边早生华发。
他独坐荒丘,身旁是一座无碑小坟,年年青草不枯。
某夜,风雪忽至。
他醉卧坟前,恍惚见一女子踏雪而来,狐裘曳地,腕上佛珠轻响。
她俯身,指尖轻触他眉心,像十年前金殿那一滴毒血。
“怀瑾,”她声音含笑,“我来迟了。”
风过,雪落。
坟头青草颤了颤,仿佛回应。
而远处,一匹雪驹驮着素衣人影,悄然没入夜色。
——那是慕容嫣,策马回京,去完成最后一诺:
“她若活,我保她十年无忧;她若死,我替她守你十年。”
如今,十年期满。
风雪散尽,长夜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