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谢政便已卸下铠甲，仅着一袭素绢中衣，携着自家少年踏入宗祠。他的步伐沉稳，少年亦步亦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香案上并未供奉祖先的画像，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寸许大小的金坠。那金坠被雕琢成雀形，尾羽微翘，活灵活现，赫然正是昨日被戏称为“钦封”的鸟粪印。谢政神情郑重地将那坠子系在谢辞宴的剑穗之上，嗓音低沉而肃穆：“边关十年，我教你刀马弓矢；昨夜那一坨鸟粪，倒教你懂得‘耻而后勇’的道理。佩此坠者，务必铭记三事——”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先射敌旗，再射敌胆，终射己傲。”

少年挺直脊背，朗声应诺。随着他的动作，那雀形金坠碰撞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宛如碎玉落盘般清脆悦耳。

自那日起，后园的老槐树便有了新名——“雀楼”。

树腰处钉上了一块铜牌，未刻年月，仅镌八字：“一屎成名，洗之不忘。”铜牌在晨光下泛着微光，似诉说一段荒诞又传奇的故事。树下设了石案，配以青瓷笔洗，清水盈盈，映照着雀影摇曳。

每日散衙之后，谢无咎总会来到此处，执笔临摹《兰亭序》。他先用指尖蘸水，在笔洗边缘写下“雀”字，再挥毫泼墨，自嘲道这便是他的“洗雀砚”。这一习惯日复一日，仿佛成了某种仪式。

半月间，贺礼堆满了门槛。其中最妙的莫过沈府送来的鎏金双雀镇纸：一雀张喙，一雀翘尾，合在一起竟成不雅之形。底座同样镌刻八字：“谢郎封侯，雀亦有功。”谢政看罢大笑不止，将这东西置于案右。每当批阅公文完毕，他都会用这镇纸压角，手指轻轻抚过那两只雀儿三次，方才落印。

谢辞宴会意一笑，亲手制了一面“雀侯旗”。旗帜中央绣着金翅雀衔矢的图案，朱底黑喙，鲜艳夺目。行军时，他将旗插于背后。敌人望见此旗，最初无不嘲笑，可嗤笑声尚未消散，他便已突入阵中夺取敌旗，箭无虚发，令人胆寒。

三年过去，北疆流传起一首童谣：“雀侯一箭穿云过，胡儿笑里落人头。”这简单直白的词句，却道尽了他的威名。

十年后，念雪及笄。谢辞宴凯旋归家，卸下战甲换上绯红官袍。他解下随身携带多年的雀坠，小心翼翼地系在表妹发簪尾端，声音温润如玉：“昔日雀儿封我，今日我封你——封你一世平安，岁岁春欢。”

念雪垂眸，鬓边金雀微微颤动，映得她两颊霞色生辉，如春风拂面般羞涩动人。

庭院中的老槐愈发繁茂，新的雀巢已然筑成。谢无咎立下一碑，碑阳仅仅刻了两个大字：“雀楼”。而碑阴则是一首诗，由谢辞宴亲自书写：

少时挟矢上高枝，

一屎成名天下知。

莫笑雀儿无远志，

春风十载满旌旗。

夜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雏雀啾啾啼鸣，仿佛正与碑上的诗句低声应和，为这个故事添上一抹悠长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