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夜雨初歇,雁门郡王府的瓦檐还在滴水。
裴清婉服了最后一剂汤药,推开窗,看见楚霁蹲在廊下,正用一把小铲给新栽的春草松土。
玄色袍角沾了泥,他却浑然不觉,侧脸映着微光,像一块被雨水洗亮的墨玉。
她倚窗轻咳,楚霁立刻回头,笑意像春水漾开:“草发芽了,比往年都早。”
夜里仍凉,楚霁抱着一只鎏金暖炉进屋。
炉盖上雕着一只展翅的小雀,是他亲手刻的。
他把暖炉塞进裴清婉怀里,又替她拢了拢披风。
“去年今日,我在狱里,你冒雨求情。”
裴清婉指尖摩挲炉边,低声道:“那时我只怕你冷了。”
楚霁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低哑:“如今我在,再不会让你冷。”
炉火噼啪,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像一株并蒂春芽。
春草一寸,北疆捷报亦至。
楚霁升帐,点白雀卫二百,命副统领白鹰:
“沿阴山巡视,遇北狄散骑,驱而不杀,留春牧之地。”
又拨五十骑,专护裴清婉往关外踏青。
裴清婉笑他小题大做,楚霁只答:“你病刚好,风吹草动我都怕。”
众将哄笑,白鹰却肃容行礼:“属下领命,春草未齐,不敢有失。”
五月初十,天朗气清。
裴清婉披月白披风,乘一辆轻车,楚霁策马并行。
关外坡地,积雪已化,嫩草如毯,远处雁阵掠过。
楚霁翻身下马,伸手扶她:“慢些,泥软。”
裴清婉踩上青草,忽然弯腰折下一株,递到他面前:
“郡王,春草初生,可愿与我共看一年又一年?”
楚霁接过青草,指尖微颤,却笑得朗然:“此生此世,直至白头。”
他掏出那枚曾被攥碎的狼牙坠,已重新镶好,挂在春草上,
“以此为证。”
傍晚归府,裴清婉倦极,倚在软榻小憩。
楚霁端着一盏蜜水,一勺一勺吹凉。
她半梦半醒,喃喃一句:“若能一直如此,便好。”
楚霁轻抚她鬓边,声音极轻:“会的。”
窗外,新月如钩,春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像一场刚刚开始的、不会醒来的梦。
六月,北狄王庭新王阿史那曜即位未稳,左贤王残部暗结旧敌,欲趁春草未生、战马羸瘦之际南犯。
雁门关内,楚霁、楚鹞磨刀霍霍,却苦于不知敌军底细。
楚瑶解下银甲,披一袭素衣,于军前单膝跪地:
“我愿入王庭,为兄长取敌首之谋。”
楚霁怒斥:“胡闹!”
楚瑶抬眸,声音清冷:“黑雀余孽未清,北狄虚实未明,我不入虎穴,谁替我父雪恨?”
念雪沉默良久,终把狼牙坠按进她掌心:“活着回来。”
三日后,北狄边市。
楚瑶以药汁涂面,肤色蜡黄;剪短青丝,束成男丁发髻;再着羊皮袄、踏马靴,化名“阿奴”,卖蜜人。
她挑两桶冬蜜,混入商旅,一路向北。
夜渡冰河时,风刃割面,她把狼牙坠含在口中,以齿抵刃,提醒自己:
“一步也不能退。”
王庭深处,有旧部名“白鹰”,昔日黑雀降将,今为阿史那曜近侍。
楚瑶以狼牙暗记与他接首。
白鹰低声道:“左贤王旧部藏兵雪谷,三万匹战马未上簿,三日后寅时起兵。”
楚瑶眸光一沉:“我要地图、粮道、口令。”
白鹰解下腰间皮袋,递上一张羊皮卷,又指雪谷方向:“狼牙为令,雪崩为号。”
次日丑时,楚瑶单骑入谷。
谷中万马嘶鸣,暗火点点,左贤王残部正喂马加料。
她伏于雪丘,以雪覆身,只露一双眼睛。
风过,送来口令:“雪狼啸月,铁蹄破冰。”
她默念三遍,刻入骨血。
忽有巡逻马队近前,楚瑶屏息,指尖暗扣蜂针。
马队踏雪而过,未察雪下呼吸。
她却在马队尾,瞥见粮车标记——
“韩”字暗印,黑雀余孽竟与左贤王勾结!
证据确凿,她咬破指尖,以血在羊皮卷上再添一笔。
返程途中,楚瑶不慎踩裂冰面,落水声惊动暗哨。
数十骑围来,她纵马突围,仍被绳套绊倒。
左贤王认出了狼牙坠,冷笑:“小郡主自投罗网。”
楚瑶被剥去羊皮袄,五花大绑,押入雪谷石牢。
石牢阴湿,铁链锁腕,她却在墙上刻下暗号——
“雪狼谷,三万马,韩印粮,寅时起。”
刻完,她仰头大笑:“待我兄长踏雪而来,此地便是尔等坟场!
白鹰冒险,以雪狼祭礼为由,将楚瑶血书藏于祭刀柄内。
祭刀连夜送往雁门关,刀柄被鹰羽缠住,刀身却滴着楚瑶的血。
楚霁接刀,血书展开,字迹虽潦草,却字字如刃。
他望向北方,眼底风雪翻涌:“三日后寅时,雪狼谷,救人破敌!”
石牢内,楚瑶以蜂针刺穴,逼出寒毒,保持清醒。
左贤王欲以她为质,逼雁门关退兵。
楚瑶冷笑:“我若死,白雀卫踏平雪谷,你们陪葬。”
左贤王怒极,鞭影破空,血溅石壁。
楚瑶却仰头,望向牢顶一线天光,轻声道:
“父帅,看我如何破狼。”
风卷雪粒,透进牢内,像一声遥远的回应。
雪夜将至,狼嚎四起,而雀影已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