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裹着黏腻的湿气,将整座城市泡得发胀。林夏抱着文件冲进便利店时,玻璃门的自动感应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像是叩响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八音盒。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浅灰色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痕迹,恍惚间竟与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的水汽重叠——那时沈清的校服外套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此刻却只剩空调出风口的冷意贴着后颈游走。
收银台旁的关东煮雾气蒸腾,氤氲的热气里飘来熟悉的柑橘香。林夏伸手去够货架顶层的速溶咖啡,指尖刚触到包装,一道白色身影突然笼罩下来。沈清的西装外套掠过她耳畔,袖口处银质袖扣泛着冷光,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随着动作轻轻刮擦货架,发出细微的刺响。林夏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货架,整排薯片袋发出窸窣的脆响,惊得正在挑选饭团的上班族侧目。
“好久不见。”沈清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她垂眸将咖啡罐放在收银台,腕间新添的珍珠手链随着动作轻晃,与林夏记忆里那串总被红绳磨得发亮的银杏叶书签截然不同。林夏盯着她颈侧那颗暗红的朱砂痣,喉咙发紧,听见自己干涩的回应:“是啊,真巧。”
便利店外的雨突然变大,打在遮阳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沈清弯腰拿起旁边货架的草莓牛奶,粉色包装上印着卡通小熊,与她冷白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林夏记得高中时沈清总皱着眉把她递来的草莓牛奶推回去,说“甜食会让人变笨”。此刻对方却将牛奶和巧克力饼干推进购物篮,包装袋摩擦声像砂纸在林夏心上反复打磨。“现在改喝甜的了?”话一出口,林夏就后悔了。沈清顿了顿,轻笑出声:“人总是会变的。”
玻璃门上的水雾模糊了街景,林夏看着沈清的倒影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亮起的瞬间,她下意识别开眼,余光却还是捕捉到一家三口的合照——穿白纱的女人挽着沈清的胳膊,小女孩戴着皇冠发箍,三个人都笑得灿烂。雨滴顺着便利店屋檐坠落,在林夏心头砸出密密麻麻的疼。那些被揉皱的情书、撕碎的毕业照、未发送的好友申请,突然在眼眶里翻涌成酸涩的潮。
“结婚了?”林夏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沈清正在扫码付款,小票缓缓吐出,发出细微的嘶鸣。“嗯,三年了。”她把购物袋提在左手,戒指与塑料袋摩擦出细碎声响,“你呢?”林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背包拉链——那里本该挂着的银杏叶书签,早已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碎成齑粉。她想起沈清曾说要带她去看海,后来独自站在海边时,咸涩的风里飘着的却是对方订婚的请柬。
“老样子,单身。”林夏低头看表,秒针跳动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雨小了,我该走了。”擦肩的瞬间,沈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林夏浑身紧绷,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雪松与鸢尾花的香水味,陌生得可怕。“林夏,”沈清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当年……”
“不必说了。”林夏抽回手,背包带子滑落又被她匆匆拽住。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开启,潮湿的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吹乱她耳后的碎发。她没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还有沈清若有若无的叹息,最终都被淹没在滂沱大雨里。
雨幕中,林夏踩着水洼走向地铁站,倒影与沈清渐行渐远。街灯在积水里碎成闪烁的光斑,恍惚间又看见十七岁的黄昏自习室,沈清白衬衫上的粉笔灰被夕阳染成金色。那时她们用红绳恶作剧般绑住手腕,直到上课铃响才慌乱扯断,留下的血痕在时光里褪成淡粉色的疤。而现在,沈清无名指上的戒指,比任何红绳都更醒目地宣告着她们的错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