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因为刚从昏睡中醒来,眼睑微微晕开一点淡青色,似烟雨朦胧的青瓷冰裂纹路横亘于下,反倒平添几分触目惊心的倦怠美。
长睫低垂,密密匝匝地覆盖下来,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如同一丛栖息的鸦羽在无声翕张,落下浓重的扇形阴影。
明明无风,却总觉得有水汽在那片羽扇后无声蒸腾,濡湿了本就幽深的眸色。
鼻梁挺秀,勾勒出侧面鲜明的线条,直抵那线条偏冷的唇峰。
唇形是温润的,唇色并非健康饱满的红润,而是蒙着一层微凉细腻的淡粉浅绯,如同枝头刚被霜气吻过的脆弱樱花花瓣,有种无声凋零前的、令人心悸的柔嫩质感。
视线再往下,一滴水珠正沿着他弧度优美的下颌滑落。
白皙的皮肤下透出淡青色的纤细血管,像是脆弱器皿上流动的浅青色釉彩。
水珠的轨迹清晰而慢,如同一尾银亮的小鱼,滑过他线条凛冽的下颌线,轻巧地潜入领口那微微敞开的、一小段绷起的脖颈肌理深处,在那片过分白皙的冷玉般肌理间消失了踪影。
一张本该被尘世繁华豢养、因依附而凋零的面孔,此刻却因眼底那一点难以言喻的、疲惫而又纯净的光,如同尚未被淤泥淹没的莲子,焕发出截然不同的生机。
沈砚沉默地看了片刻,抬手抹去了镜面上的水雾,也抹去了那瞬间显露的、穿越者审视新外壳的复杂目光。
职业假笑重新挂回嘴角,镜子里的“沈砚”又成了一个合格的金丝雀预备役。
走出盥洗室,穿过漫长冷寂的回廊。
这座宫殿般的宅邸在午后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
脚步声被厚毯吞没。他本打算直接回到昨晚被分配的那个离主人套房最远的、被称为“雀笼”的奢华客房,继续扮演背景板角色。
却在经过餐厅门口时,脚步微微一顿。
一股极淡的、带着些微压迫感的酒气,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类似胃酸翻腾的冷硬腥气,若有似无地飘散过来。
沈砚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餐厅的橡木长餐椅旁,霍凛依旧独自伫立在那里,背对着他,望向窗外。
那背影肩颈的线条绷得极紧,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弦,承受着无法释放的压力。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按在左腹的位置,动作不重,但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
沈砚的记忆碎片里瞬间翻腾起霍凛有严重旧疾这个设定——
常年作息混乱、高强度工作、烟酒不离手、还附带点不可知的暗伤落下的病根。
这几乎算得上这个黑道教父人物设定下“标配”的伤痕勋章了。
金丝雀生存法则第二条:
适当的职业关怀是维持良好合作关系的基础。尤其当甲方身体不适影响正常工作时,这会影响自己这份兼职的收入来源
搞钱可是大事啊。
略一思忖,沈砚的脚步转了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拐进了旁边连着餐厅、宽敞明亮得像酒店后厨似的厨房区域。
他动作放得很轻。
这里的厨具崭新锃亮,排列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弥漫着一股从未被真正使用过的冰冷金属气息。
沈砚没再回头看餐厅的方向。
打开上等胡桃木打造的食品柜门,手指在排列整齐的高端米面粮油包装上掠过,挑了一小袋有机米,几颗新鲜红润的本地小枣,一小块色泽温润的生姜。
水流声变得轻柔细微。
淘米,洗枣,去皮切姜丝。
动作谈不上多么纯熟优雅,甚至可以称得上谨慎和些许笨拙,像是在对待一套不常接触的实验器材,透着一股外行人特有的认真劲儿。
瓷罐是专门熬粥用的样式,有着微凉细腻的珐琅釉面,温润中带着贵气。
炉灶点火的咔哒声在过分寂静的厨房里显得异常清晰。
很快,温水裹着米粒在瓷罐里低低地咕嘟起来,热气氤氲上升,渐渐弥漫开一股米粒被加热后特有的、带着尘土腥气的植物淀粉芬芳。
小枣和姜丝的加入,又调和出一种暖意融融的清甜与微辛。原本冰冷的空间,因为这微小的烟火气,被奇异地浸染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温软光晕。
沈砚没有守在炉边。
他做完这一切,像完成一项工作流程般自然,将火调成文火,洗净手,用柔软的干巾擦干,指尖还残留着生姜一点微微的辛辣凉意。
他甚至没探头去看餐厅里那个孤绝的背影一眼,径直转身,如同来时一样轻悄,离开了厨房,朝着自己那个远离风暴中心的客房走去。
步履平稳,背影纤细挺拔,像一株刚从室外移栽进这金丝雀笼,尚未被驯服的新竹,在午后的光影里摇曳着尚未染尘的清新轮廓。
那股混合着谷物清甜和姜枣暖意的气息,如同藤蔓般无声蔓延,终于一丝丝、一缕缕,缓慢而坚定地攀爬到了餐厅的冷硬空气里,缠绕上那个冷硬如山峦的背影。
霍凛按在胃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窗外的日光落在他深刻如斧凿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蝶翼状的阴影。
冰雕般冷硬的轮廓线条似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那双永远凝聚着风暴或是深潭般寒意的眼瞳深处,一丝纯粹的疑惑和某种更深的、难以名状的异样光芒,如同水底被搅动的沉沙,一点点地浮起,映入了那窗外无声流逝的阳光碎屑里。
窗外,暮色如同倾倒的稀释墨汁,正一点点吞噬掉这座奢豪庭院最后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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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彻底覆盖了霍宅,像一块巨大、吸光的黑丝绒,将那金碧辉煌的奢华牢牢包裹,也吞没了白日里阳光最后的挣扎。
唯有人工布就的光线,从顶级的嵌入式灯带里倾泻而下。
流淌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和高奢家具的釉面上,将这偌大空间的每一寸轮廓都勾勒得一丝不苟,却也一丝温度也无,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无菌展馆,陈列着名为“权势”的冰冷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