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回家的时候,暴雨点子跟撒豆子似的砸下来,砸得我脸上生疼。泥巴路滑得要命,好几次差点摔个狗吃屎。冲进自家那扇破木门时,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洼。
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屋顶漏得厉害,三个豁了口的搪瓷脸盆接在不同地方,"滴答滴答"的水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脑壳疼。墙角堆着的草药被漏雨打湿了一大片,散发出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心里堵得慌。
我赶紧找了块旧塑料布,踮着脚想把漏得最厉害的那块屋顶遮住。风从破窗纸缝里钻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摇摇晃晃,墙上那些裂缝被照得跟恶鬼咧嘴似的,看着吓人。踩在凳子上够房梁时,手心被墙上突出来的钉子划了一下,血珠子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滴在我攥着的半张通知书上,晕开一小块暗红的印子。
操,真他妈倒霉。
刚把塑料布勉强固定好,屋外就传来了叫骂声,那尖利刻薄的嗓音,隔着这么大的风雨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桂枝你个贱货!给老娘开门!"
我浑身一僵,手里的半张通知书差点掉地上。是陈志强他妈!这个老妖婆,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敲门声"咚咚咚"响个不停,跟擂鼓似的,破旧的木门被震得直晃悠,门框上的泥灰簌簌往下掉。
"开门!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陈母还在外面叫骂,声音越来越大。
我靠在门后,心脏跳得跟打鼓似的。前世她也是这样,带着几个本家亲戚堵在我家门口,又是哭又是闹,逼着我嫁给陈志强。那时候我爸病着,我自己又没主意,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拖走。
"桂枝,我知道你在里面。"这次是陈志强的声音,听着比他妈温和多了,但我知道,这小子肚里的坏水比他妈多十倍,"你先开门,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外面雨这么大..."
"说个屁!"我心里暗骂。好好说是吧?等我开了门,你们母子俩还不得把我生吃了?
可转而一想,躲着也不是办法。他们要是一直在外面闹,把邻居都招来了,到时候更麻烦。这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手里的通知书,缓缓拉开了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陈母就跟疯了似的往里冲,她披着件黑色雨衣,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活像个女鬼。泥水被她溅得到处都是,墙上顿时多了几道脏兮兮的水印子。
"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一开口就骂,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考上大学就想甩了我家强子?我告诉你,没门!我们陈家的便宜,你想占了就跑?"
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口水攻击。这老妖婆,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陈志强也跟着进来了,他把雨衣脱下来抖了抖水,动作慢悠悠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看了看屋里漏雨的情况,又看了看我湿透的衣服和紧握的拳头,眼神闪了闪。
"桂枝,你别生气。"他走过来,脸上堆着惯常的"憨厚"笑容,"我妈也是着急了才说这些难听的。你看你,淋成这样,赶紧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虚伪!我心里冷笑。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刚才在你家抢通知书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在陈志强脸上,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老是瞟我攥着通知书的那只手。想要是吧?做梦!
"着急?我看她是故意来砸场子的!"我抬眼看他,语气冰冷。
"你个小贱人还敢顶嘴!"陈母一听就炸了,冲到我面前指着我鼻子骂,"我们强子哪里对不起你了?当初要不是他帮你补习,你能考上大学?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一脚把我们强子踹开,去找城里那些有钱人?我告诉你林桂枝,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被她骂得火冒三丈,刚想回嘴,她突然往地上一坐,两条腿一蹬,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儿子掏心掏肺对别人好,结果人家考上大学就翻脸不认人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大家快来看啊!这个白眼狼啊..."
她嗓门大得吓人,我怕她把邻居引来,赶紧上前想拉她起来。这老妖婆可好,我手刚碰到她胳膊,她就跟被针扎了似的叫起来:"哎哟!打人啦!大学生打人啦!"
我气得手都抖了。行,你想闹是吧?那就让你闹个够!
我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着她在地上撒泼。果然,没过多久,隔壁张婶家的灯就亮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得有人过来看热闹了。
陈志强见状,赶紧上前"劝"他妈:"妈,你别这样,桂枝不是故意的。"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桂枝,我知道你生气我刚才抢通知书的事。那也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着急。但是你想啊,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通知书这么重要,万一真弄丢了怎么办?"
他走到我身边,声音放低了些,装作很诚恳的样子:"要不这样,你把通知书给我,我帮你好好收着。等开学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学校报名。或者..."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还在地上哭嚎的他妈,"或者,我们三天内就订婚,这样村里人也不会说闲话,你看怎么样?"
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又是这两套说辞!
我看着他那张假惺惺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前世我就是被他这副"真心为我好"的样子骗了,傻乎乎地以为他是真的关心我。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蠢得没救了!
我冷笑一声,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张被我攥得皱巴巴的通知书,"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想要这个?"我抬眼看着陈志强,一字一句地问,"是想拿给白雪梅的吧?"
陈志强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眼神慌乱地瞟了他妈一眼,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善:"你胡说什么呢!雪梅只是我妹妹,你别听信村里那些闲言碎语!"
"妹妹?"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清明节那天下午,你和她在后山松树下搂搂抱抱的,那也是哥哥对妹妹该做的事?要不是我去找你碰巧看见,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我?"
这话一出,陈志强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地上的陈母也不哭了,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头发怒的母老虎似的朝我扑过来:"你个小贱人还敢污蔑我家强子和雪梅!我撕烂你的嘴!"
我早就防着她这一手了,往旁边一躲,她扑了个空,差点撞到墙上。
陈志强见状,也顾不上装了,脸色铁青地看着我:"林桂枝,我一直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他猛地朝我扑过来,伸手就要抢桌子上的半张通知书。
我反应也快,一把将通知书抓在手里,转身就往后退。
"把通知书给我!"陈志强怒吼着追上来。
就在这时,陈母突然看准机会,朝桌子狠狠撞了过去!
"哎哟!我的腰啊!"她捂着腰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表情看着痛苦得很。
我知道她是装的,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但看着她那个样子,我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神。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陈志强已经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快把通知书给我!"他使劲掰我的手,疼得我龇牙咧嘴。
妈的,这对母子真是太不要脸了!
我挣扎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灶台上放着一把剪刀——那是我平时剪布料用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另一只手猛地抓起剪刀,冲着自己的脖子就抵了上去!
"陈志强!"我瞪着他,声音因为愤怒和用力而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公社知道了你为了把录取通知书给别的女人,逼死了原本该上大学的未婚妻,会怎么处理你!"
剪刀的尖儿很锋利,已经在我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血痕,火辣辣地疼。但我不敢松手,死死地盯着陈志强。
陈志强果然被我吓坏了,伸过来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大概没想到,平时逆来顺受的我,居然敢用死来威胁他。
地上的陈母也不哼哼了,看着我脖子上的剪刀,吓得脸都白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拉住陈志强:"强子!强子你快住手!她疯了!她真的疯了!"
我趁机用力甩开陈志强的手,拿着剪刀退到墙角,警惕地看着他们母子俩。
"林桂枝,你行!"陈志强喘着粗气,眼神怨毒地看着我,"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有你求我的时候!"
"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求你。"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陈母拉着陈志强,一边往外走一边还不忘骂骂咧咧:"呸!什么玩意儿!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种疯女人!强子我们走,别跟这个疯子一般见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故意抬脚踢翻了地上的一个接雨盆,脏水泼了一地。
看着他们母子俩消失在雨幕中,我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也瘫坐在了泥地上。
雨水还在不停地下,滴落在通知书的残片上,墨色的字迹晕开了一些,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爸!"我心里一紧,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进里屋。
屋里比外面更暗,我摸索着点上灯,只见我爸躺在床上,脸色通红,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紧闭着眼睛,眉头皱成一团,看起来痛苦极了。
"爸!你怎么了?"我赶紧扑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我手忙脚乱地想找药,却发现墙角的药瓶早就空了,里面只剩下几片干枯的野草。我看着那些野草,又看了看我爸痛苦的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前世我爸就是这样,因为没钱治病,硬生生拖成了重病,没几年就走了。这一世,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我紧紧握住我爸枯瘦的手,又看了看手里攥着的半张通知书,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坚定的念头。
陈志强,白雪梅,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但现在,我首先要做的,是治好我爸的病,然后,重新高考!我的大学梦,谁也别想毁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我的心里却亮堂了起来。我知道,未来的路绝不会轻松,但不管有多难,我都会咬牙走下去。为了我爸,也为了我自己。
我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站起身,眼神坚定地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来吧,我林桂枝不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