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运动会在秋高气爽中拉开帷幕，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的焦灼气息、青春荷尔蒙的躁动以及班级荣誉感带来的集体亢奋。温苒坐在看台班级划定的区域，膝盖上摊着那本崭新的《五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跑道起点处。
男子4x100米接力是今天的重头戏之一。江言澈作为最后一棒，穿着深蓝色的背心短裤，正在活动关节。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紧实的腿部肌肉线条和宽阔的肩背轮廓，他神情放松，和旁边的队友说笑着，似乎全无压力。那份天生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自信和游刃有余，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温苒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自从那颗栗子糖的甜味在舌尖消散，她和江言澈之间就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表面平静的僵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撩拨，视线交汇时也只是寻常同学般的点头示意，仿佛后门之约和课桌下的“硝烟与糖霜”从未发生。可正是这种刻意的“正常”，反而让温苒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她知道，他在等，等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或者，等她先露出破绽。
发令枪响！看台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声。
前三棒胶着激烈，当接力棒终于交到江言澈手中时，他们班处于第二的位置，与第一仅差半个身位。江言澈如同一支离弦的深蓝色箭矢，瞬间爆发！他步幅极大，频率极快，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几乎在眨眼间就追平了第一，并在弯道处凭借出色的过弯技巧实现了超越！
“江言澈！加油！江言澈！加油！” 温苒周围的同学都激动地站了起来，嘶声力竭地呼喊。温苒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跑道上风驰电掣的身影。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额角滚落的汗珠，以及那双专注得近乎锐利的眼睛。一种纯粹的、为速度和力量所震撼的悸动，不受控制地攫住了她。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过终点线，胜利在望的瞬间，意外发生了！紧追不舍的第二名选手在试图最后发力时，脚下似乎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扑倒！他的手肘，狠狠撞在了江言澈刚刚发力蹬地的左小腿后侧！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江言澈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速度骤减。巨大的冲击力和自身强大的前冲惯性让他根本无法稳住身形，整个人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他在粗糙的塑胶跑道上滑出去一小段距离，深蓝色的背心瞬间沾满了红色的橡胶颗粒。
“啊——！”
看台上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温苒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五三》“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夹在扉页的那张栗子糖糖纸飘落在地，被混乱的脚步踩过。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视野里只剩下跑道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他紧咬着牙关，脸上是极力忍耐的痛苦，左腿的小腿后侧，一片刺目的擦伤，渗着血珠，混着黑色的橡胶碎屑，看起来触目惊心。
医疗组的老师和同学迅速冲了上去。
温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下看台的。她拨开混乱的人群，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跑道边。班里的同学已经围住了江言澈，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言澈！你怎么样？”
“撞哪儿了？能动吗？”
“妈的，那个XX班的怎么回事！”
江言澈被队友扶着，尝试着动了动左腿，眉头立刻紧紧蹙起，额上冷汗涔涔。他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就是擦伤，骨头应该没问题，就是……” 他倒吸一口冷气，“落地那下扭到了脚踝。”
就在这时，那个撞倒他的选手也一脸愧疚地挤了过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江言澈！我不是故意的！我……”
江言澈没看他，只是忍着痛，示意队友扶他起来去医务室处理。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边缘时，却猛地顿住了。
温苒就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总是带着得体微笑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翳，死死地盯着他腿上那片狰狞的伤口。她微微喘着气，胸脯起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那不是平日里的温婉，也不是被撩拨后的羞恼，而是一种近乎失态的、被某种强烈情绪完全吞噬的……失控。
江言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愤怒？恐惧？还是……心疼？
“温苒？” 班长林薇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胳膊。
这一声呼唤，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温苒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盯着伤口，而是像淬了冰的利箭，直直射向那个还在不停道歉的肇事选手！平日里轻柔的嗓音此刻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尖锐的、几乎要破音的冰冷怒意：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爆发力，“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那是冲刺！他差点就摔断腿了！你眼睛长在哪里了？不会看路吗？！”
全场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温苒。那个永远轻声细语、温柔解语花般的温苒，此刻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竖起了全身的尖刺，眼神锋利得能割伤人。她甚至向前逼近了一步，气势汹汹。
肇事选手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懵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班长和其他同学也惊呆了，一时忘了反应。
只有江言澈，在最初的震动过后，眼底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那光芒灼热、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捕获猎物般的满足感。他看着她为他失控，为她从未在人前展露的、如此鲜明而强烈的情绪波动。这比任何糖霜，都更让他心悸。
“温苒！” 林薇反应过来，赶紧用力拉住她，压低声音，“冷静点！别这样！”
温苒被林薇一拉，似乎也猛地惊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由苍白瞬间转为爆红。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属于“完美温苒”的理智和羞耻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任何人，尤其是……江言澈。
她猛地挣脱林薇的手，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社死的现场。
“温苒。” 江言澈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温苒的脚步顿住，身体僵硬。
“扶我去医疗室吧。” 他看着她僵硬的背影，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脚踝疼，走不动了。”
温苒猛地回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那里没有了刚才的灼热和兴味，只剩下专注的凝视，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痛楚。他在用他的伤，他的“需要”，将她钉在原地。
周围的同学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对！温苒，你力气小点，扶稳他那边没受伤的胳膊！”“小心点！小心点！”
在众人理所当然的目光和催促下，温苒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脸上未退的滚烫，一步一步挪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受伤的左腿，僵硬地伸出手，扶住了他右边的胳膊。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皮肤滚烫，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汗湿感。温苒的手指刚一碰到，就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随即又不得不更用力地稳住。
“走。” 江言澈将一部分重量自然地倚靠在她身上，声音就在她头顶。
去往医务室的路不长，温苒却觉得像一个世纪。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和重量，能闻到他身上汗水混合着塑胶跑道的特殊气息。每一次他因疼痛而轻微的吸气，都让她扶着的手臂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刚才失控的怒火早已被巨大的窘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取代。她低着头，耳根红得滴血，根本不敢看他。
校医简单处理了江言澈腿上的擦伤，消毒时他疼得闷哼一声，温苒扶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脚踝的扭伤不算太严重，但也需要冰敷和固定。
“这几天别剧烈活动，好好休息。” 校医叮嘱道。
处理完毕后，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有些凝滞。江言澈坐在简易病床上，受伤的左腿搁在凳子上，冰袋敷着脚踝。温苒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盯着自己白色的运动鞋尖。
“刚才……”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想为自己失控的爆发辩解或者道歉。
“吓到了？” 江言澈却打断了她，目光落在她依旧泛红的耳根上，语气平静无波。
温苒猛地抬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深。
“不是……” 她想否认，却在他专注的凝视下说不出谎话。刚才看到他摔倒的瞬间，那种心脏骤停的恐惧感如此真实。
“那是什么？” 他追问，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温苒语塞，脸颊又开始发烫。她能说什么？说她心疼？说她愤怒？说她……无法忍受看到他受伤？
就在这时，校医拿着一个药箱回来了：“喏，创可贴，回去记得每天换药前贴上保护下擦伤的地方，别沾水。” 校医把一小盒创可贴递给温苒。
温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接了过来，低声道谢。
江言澈看着她手里那盒小小的创可贴，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他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温苒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江言澈打开盒子，里面是普通的肉色方形创可贴。他挑出一片，却没有立刻贴上自己腿上的伤口，而是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纸，露出中间那块小小的白色敷料。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温苒，将那片撕开的创可贴递到她面前。
“帮我贴上。”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眼神锁着她，清晰地传达着——这是命令，也是试探，更是对刚才她失控的回应。
温苒的心跳又一次失序。她看着那片小小的创可贴，又看看他腿上那片刺目的伤口。拒绝？她不敢，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扶他过来，现在拒绝贴个创可贴，显得太刻意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般，僵硬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片创可贴。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指尖，又是一阵电流般的战栗。
她弯下腰，靠近他受伤的小腿。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伤口经过处理，边缘还有些红肿，渗着一点组织液。温苒强迫自己镇定，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周围的皮肤，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那片小小的创可贴，轻轻地、稳稳地覆盖在了那片狰狞的擦伤上。
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飞快地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江言澈低头看着自己腿上那片被妥帖贴好的创可贴，又抬眼看着温苒那张强作镇定却红透的脸，以及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是平日里的漫不经心，也不是树下的侵略性，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暖意的、心满意足的笑。
“贴得不错。” 他评价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的沙哑。
温苒被他笑得心头一颤，窘迫感更甚，只想立刻逃离。她胡乱地点点头：“我……我去看看班里其他项目。”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江言澈没有阻拦，只是看着她仓惶的背影消失在医务室门口，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低头，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带着她指尖微凉触感的创可贴。
失控的心跳，贴合的创可贴。
温小苒，你的“完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这道缝隙里透出的光，比他见过的任何风景，都要耀眼。
【第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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