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后的周一清晨，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塑胶跑道的焦灼和消毒水的味道。温苒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斜后方的座位——空的。那个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姿态出现的身影，缺席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滑过心头，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窘迫取代。她想起昨天在医务室，自己指尖颤抖着贴上那片创可贴时，他灼热专注的目光，还有那句带着愉悦的“贴得不错”。更忘不了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
“温苒，早！” 班长林薇凑过来，压低声音，“江言澈请病假了，脚踝肿得挺厉害，医生说至少要休息一周，不能走动。”
“哦……” 温苒应了一声，低头整理书本，掩饰住眼底的波动。一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侧袋里的素描本。那本子上，除了昨晚匆匆勾勒的、他摔倒在跑道上的瞬间线条，空白处还画了一片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创可贴。
“还有啊，” 林薇的声音带着点同情和理所当然，“老张说了，言澈家离学校近，但上下楼不方便，他父母最近又正好出差。老张的意思是……让住得近的同学轮流去给他送下课堂笔记和作业。”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温苒身上，“咱们班就你和言澈住一个小区，还就在隔壁栋……所以……”
温苒整理书本的手指猛地顿住，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所以，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啦，温苒同学！” 林薇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组织信任你”的表情，“笔记我都帮你整理好了一部分，喏！放学记得去哦！代表全班同学的关怀！” 她把一沓厚厚的笔记不由分说地塞进温苒怀里。
温苒抱着那沓沉甸甸的“关怀”，感觉像是抱着一颗定时炸弹。去江言澈家？单独？在他行动不便的时候？这简直是……羊入虎口！
一整天，温苒都有些心不在焉。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传来，笔记抄得也有些潦草。脑子里反复上演着各种可能的场景：他会不会又用那种眼神看她？会不会提起创可贴？会不会……像后门那晚一样？
放学铃声响起，温苒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书包，抱着那沓笔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夕阳将她和隔壁栋楼的影子拉得很长。
站在江言澈家熟悉的防盗门前，温苒做了三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江言澈穿着宽松的灰色家居服，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脚踝明显肿胀。他斜倚着门框，一手撑着门把手，姿态有些慵懒，脸色略显苍白，但那双桃花眼在看到她的瞬间，立刻亮了起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戏谑的笑意。
“哟，温小苒同学，” 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点病中的沙哑，却更有磁性，“代表组织送温暖来了？”
温苒被他看得脸颊微热，努力维持镇定，将怀里的笔记往前一递，声音平稳：“班长让我送来的，这是今天的笔记和作业。”
江言澈没接，反而侧了侧身，让出进门的空间：“进来吧，站门口说话多不礼貌。” 语气自然得仿佛她只是来做客。
温苒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江家的客厅干净整洁，弥漫着淡淡的药油味。她换了鞋，局促地站在玄关处，只想赶紧完成任务离开。
“笔记放茶几上就行。” 江言澈单脚跳着，动作有些笨拙地挪到客厅沙发坐下，受伤的腿小心地搁在旁边的矮凳上，上面还放着冰袋。
温苒依言放下笔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脚踝上。肿胀的程度比她想象中更严重，绷带边缘的皮肤还有些发红。
“医生说……很严重吗？” 她忍不住问出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还好，死不了。” 江言澈靠在沙发背上，语气轻松，目光却一直锁着她，“就是行动不便，挺麻烦的。”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脚。
温苒避开他的视线：“那……笔记送到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转身就想溜。
“等等。” 江言澈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温苒脚步一顿，心头警铃大作。
“帮个忙？” 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渴了，想喝水。单脚跳过去……有点难度。” 他看着她，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无辜的请求意味。
温苒深吸一口气。倒杯水而已，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她认命地走向厨房。
干净明亮的厨房，温苒找到水杯，接了温水。转身时，却发现江言澈不知何时也“跳”到了厨房门口，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看着她。他的存在感太强，瞬间让这个原本宽敞的空间变得逼仄起来。
温苒将水杯递给他，刻意保持着距离。
江言澈接过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他的目光扫过温苒略显紧绷的侧脸，落在她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上。空气安静得只剩下他吞咽水的声音。
“创可贴，”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该换了。”
温苒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他。
江言澈放下水杯，微微撩起宽松的家居裤腿，露出小腿上那片擦伤。昨天温苒贴上的那片创可贴边缘已经有些卷翘，沾着点微黄的药膏痕迹。伤口在深色的药膏下看不真切，但周围的红肿似乎消了一些。
“校医说，最好每天换一次，保持清洁。” 他看着她，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专注，“药和新的创可贴在客厅电视柜下面的医药箱里。”
温苒的指尖瞬间冰凉。又来？！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我不会弄。” 她试图拒绝，声音有点干涩。
“很简单，撕掉旧的，擦掉旧药膏，涂上新药，再贴新的创可贴。” 江言澈说得轻描淡写，身体却放松地靠在门框上，一副“我动不了只能靠你”的姿态，“温同学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他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温苒看着他脸上那副“吃定你”的表情，反骨又在心底蠢蠢欲动了。真想把手里的水泼他脸上！可目光触及他脚踝上厚厚的绷带和腿上那片刺目的伤口，那点反骨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她总不能真的对一个伤员不管不顾。
“……药箱在哪儿？” 她认命般地开口，声音闷闷的。
“电视柜下面，左边第一个抽屉。” 江言澈眼底的笑意加深。
温苒找到医药箱，拿出碘伏、棉签、药膏和新的创可贴，走回沙发旁。江言澈已经调整好姿势，受伤的腿舒服地搁在矮凳上，裤腿卷到了膝盖上方，露出那片需要处理的擦伤。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温苒蹲下身，尽量离他远一些。她深吸一口气，戴上从医药箱里翻出来的一次性手套，动作僵硬地开始操作。撕掉旧创可贴时，她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旧药膏有些粘腻，她用蘸了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
她的动作笨拙而谨慎，呼吸都放得很轻。浓烈的碘伏气味弥漫开来，混合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和淡淡的药油气息。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小腿肌肉的线条，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温热体温。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额发。
温苒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耳根又开始发烫。她强迫自己专注于伤口，不要胡思乱想。
“嘶……” 碘伏碰到伤口边缘，江言澈轻轻吸了口气。
温苒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微颤，下意识地抬眼看他：“疼？”
江言澈垂眸看着她。她的眼睛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清亮，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鼻尖因为紧张沁出一点细汗，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嘴唇因为担心而微微抿起。那张总是戴着完美面具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真实的、毫不作伪的关切和小心翼翼。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悸动感，像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江言澈的四肢百骸。他喉咙有些发紧，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还好。”
温苒松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她挤出新的药膏，用棉签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伤口上。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和弹性。每一次触碰，都像有细小的火花在指尖炸开。
终于涂好药膏了，她拿起一片新的创可贴。撕开包装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她屏住呼吸，弯下腰，小心地将那片干净的小方块对准伤口的位置，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稳稳地贴了上去。
完成这一切，温苒几乎是虚脱般地松了口气，额角都渗出了细汗。她飞快地摘下手套，收拾好医药箱的垃圾，站起身，拉开了距离。
“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
江言澈的目光从腿上那片被妥帖贴好的新创可贴，缓缓移到她泛着红晕的脸上。他看到她额角的细汗，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看到她眼中残留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鼓噪，撞击着肋骨。比在跑道上冲刺时更激烈，比看到她为他失控时更汹涌。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碰创可贴，而是用指尖，极其快速地、轻轻擦过温苒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额角。动作带着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
“辛苦温同学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某种压抑的暗涌。
温苒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都懵了。额角被他指尖擦过的地方，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瞬间燃起燎原之火，直烧到心底。
她猛地后退一大步，撞到了身后的茶几，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抓起自己的书包，语无伦次地说：“我……我该回去了！你……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几乎是逃命般地冲向玄关，连鞋都差点穿错，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像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屋内屋外。
江言澈依旧靠在沙发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指尖残留着她额角微凉的汗意。他低头，看着腿上那片崭新的创可贴，又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她额角的指尖。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餍足的、却又有些迷茫的复杂情绪。
刚才那一瞬间，指尖触碰到的，不仅仅是她的汗湿。
还有某种……让他心尖发颤、彻底失控的东西。
那东西，叫心动。
【第8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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