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盖在霍华德·克劳福德的粗暴驾驶下烫得吓人,廉价花衬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冰淇淋货车像个醉醺醺的蠢货,在狭窄的街道上横冲直撞,每一次猛打方向都引来一片刺耳的刹车声和愤怒的喇叭合奏。冲天而起的水柱在阳光下折射出廉价的彩虹,旋即被轮胎卷起的泥浆吞没。混乱是他的武器,也是他唯一的掩体。
后视镜里,那两头沉默的黑色钢铁巨兽——雪佛兰Suburban——如同附骨之疽,保持着精准的距离,既不急于扑上来撕咬,也绝不给他丝毫逃脱的缝隙。它们庞大的车身在混乱的车流中游刃有余,像两条经验丰富的鲨鱼,驱赶着受伤的猎物前往既定的屠宰场。
克劳福德的心脏在肋骨后面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汗水流进眼睛,带来辛辣的刺痛。他粗暴地抹了一把脸,视线扫过前方越来越狭窄、堆满垃圾箱和废弃杂物的支路。陷阱!又是他妈的陷阱!维赛迪根本没想在这里动手,他只是想把自己逼进一个更完美的笼子!
“操!”克劳福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将油门踩进地板!冰淇淋货车发出濒死般的嘶鸣,像一头瞎眼的公牛,不顾一切地撞开一个歪斜的木质货架,冲进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被两侧高耸破败仓库夹着的死胡同!
轮胎碾过满地碎玻璃和垃圾,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巷子尽头,是一堵布满涂鸦、锈迹斑斑的巨大卷帘门,死死封住了去路。
完了。
克劳福德猛地踩死刹车!轮胎在湿滑肮脏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拖出长长的黑印,车头在距离卷帘门不足半米的地方惊险停住!巨大的惯性让他的身体狠狠撞在方向盘上,胸口一阵闷痛。
引擎盖冒着白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克劳福德粗重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胖子司机早就吓瘫在副驾,裤裆湿了一大片,散发出臊臭味,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咯咯声。
克劳福德猛地推开车门,滚烫的空气混合着垃圾腐烂的恶臭瞬间涌入。他踉跄着下车,背靠着滚烫的车门,迅速拔出帆布包里的点45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唯一的依靠。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巷子口——那两头黑色的Suburban已经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稳稳地堵在了狭窄的入口处。
引擎熄火。车门紧闭。深色的车窗如同墨镜,隔绝了所有窥探。没有任何人下车。只有引擎舱盖散发的微弱热浪扭曲着空气。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两座沉默的墓碑,宣告着道路的终结。
汗水顺着克劳福德的下巴滴落,砸在肮脏的地面。他背靠滚烫的车门,枪口在微微颤抖,目光像受伤的狼,在巷口那两辆黑色的巨兽和两侧高耸、布满涂鸦的仓库墙壁之间疯狂扫视。大脑在肾上腺素和绝望的冲刷下高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渺茫的生机——攀爬?不可能,墙壁光滑如镜。撞门?卷帘门厚重得能扛坦克。投降?他宁可吞枪自尽!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冰冷的、无声的围困逼疯时——
光。
刺目的光。
毫无征兆地,从巷口Suburban的后方,猛地刺了过来!
那不是警灯刺眼的旋转光束,也不是普通车灯惨白的照明。那是一种…妖异的光。淡霓虹色,如同混杂了海盐的蓝、奶酪的腻黄、廉价霓虹灯的刺眼粉和某种有毒化学品的荧光绿,层层叠叠,相互晕染,形成一片粘稠、饱和到令人作呕的色块,瞬间将这条肮脏、绝望的死胡同照得如同白昼下的噩梦舞台!
伴随着这诡异光芒的,是声音。
一种低沉到超越了引擎轰鸣范畴的声音。像是地狱深处无数磁石在巨大的磨盘下被生生碾碎、摩擦,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心悸的沉重嗡鸣。这声音并不特别尖锐,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震动,让克劳福德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让他的内脏也跟着共振,恶心感直冲喉咙。
嗡——呜——!
嗡鸣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金属的狂暴!堵在巷口的一辆Suburban缓缓向旁边让开。
光芒的核心显露出来。
一辆车。
一辆车。但绝非克劳福德认知中的任何量产超跑。
一辆超乎想象的、如同从赛博朋克噩梦中直接驶出的超级跑车!
海盐蓝、酪黄、霓虹粉、荧光绿层层交融的哑光车衣,在自身投射的霓虹灯光下呈现出诡异而吸睛的流动感。宽体套件如同猛兽贲张的肌肉,向两侧夸张地隆起。造型锐利的风洞开在轮拱前方和侧面裙板上,像嗜血的呼吸孔。流线型的车体在霓虹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却又被哑光材质吸收掉所有温和的反射。最刺眼的是那几乎覆盖了整个底盘前部、侧裙以及车尾的巨大扰流组件——纯粹的、耀眼的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浇筑而成,在霓虹光柱下反射出暴发户般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光芒。巨大的金色尾翼高高耸立,像一面宣告胜利的旗帜。
车头,是极具压迫感的凌厉前脸。细长的、同样闪烁着跳跃霓虹色的氙气大灯组,如同恶魔狭长的双眼。引擎盖前端,一个巨大的、金属质感的霓虹渐变“V”字标志,在强光下熠熠生辉,成为这片光污染风暴中最醒目的图腾。
剪刀门紧闭着,深色的单向防弹车窗如同两块坚不可摧的黑曜石,隔绝了外界对车内的一切窥探。车门外侧,一道飞扬的意大利语拉花如同闪电般划过炫目的车衣——“INFERNO NEON COAST – V.C.”(地狱火-滨海霓虹-V.C.)。
引擎的声浪并未停歇,只是从刚才那震撼的咆哮转为一种低沉、稳定却更加令人心悸的轰鸣。不是怠速,更像是一头被束缚的凶兽,在主人脚下压抑着随时准备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那声音低沉、绵密,带着一种独特的、如同地狱磁石相互摩擦震颤的质感,持续不断地碾压着克劳福德濒临崩溃的神经。
它像一头披着霓虹鳞甲、浑身镶嵌金饰的机械恶魔,静静地停在巷口,堵住了最后一丝缝隙。那低沉如同地狱磨盘碾磨的声音,正是从它中置的、被强化过的W16发动机怪兽心脏里发出的。防弹车窗贴着最深色的单向膜,一片漆黑,如同恶魔的眼窝,吞噬着外界所有的窥探。
克劳福德呆住了。枪口无意识地垂下了几分。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这根本不是追捕,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充满恶意的展示!维赛迪在用这头价值连城的机械怪兽,向他,向FBI,向整个世界,炫耀他那建立在尸骨和毒品之上的、不可一世的权力与财富!这炫目的霓虹,这震耳的低鸣,这每一寸都散发着金钱与暴力气息的钢铁躯壳,都是对他,对八条逝去的生命,对正义本身最极致的嘲弄和羞辱!
他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和荒谬!他像个滑稽的小丑,被驱赶着,就是为了让幕后那个恶魔能在他面前,炫耀这辆该死的、来自地狱的玩具!
汤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在定制方向盘冰冷的碳纤维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用这辆凝聚了家族顶尖技术、财富和独一无二品味的“地狱火”,碾碎一个FBI铁血探长最后的尊严和理智,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炫耀吗?看着他在自己座驾的声浪中像条病狗一样呕吐,看着那滩廉价的粉红垃圾玷污不了自己分毫的威严,这本身就是一场极致的行为艺术。至于成本?不过是踩一脚油门,浪费几滴汽油罢了。
然后,“地狱火滨海霓虹”有了动作。它极其轻微地、优雅地向后倒退了半米,车轮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仿佛只是嫌弃那滩污秽弄脏了自己的领地。随即,它那低沉如地狱磨盘的引擎声浪,毫无征兆地开始拔高!
呜呜呜——!!!!
不再是压抑的低吼,而是彻底释放的、狂暴的咆哮!W16引擎的十六个气缸如同同时点燃了地狱之火,发出的声浪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物理性的冲击波!空气在扭曲,地面在微微震颤!那声音撕裂了克劳福德的耳膜,钻透了他的颅骨,疯狂搅动着他混乱的脑浆!车窗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瞬间扩大!
克劳福德只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比在小海地花园呕吐那次更剧烈!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弯下腰,对着沾满粉红污渍的货车地板,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和酸液喷涌而出,伴随着痛苦的痉挛和无法控制的干呕!眼泪鼻涕糊满了他的脸,狼狈到了极点,也屈辱到了极点!
“啊——!!维赛迪——!!”克劳福德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混杂着无尽愤怒和绝望的咆哮!他猛地抬起枪口,不是指向那两辆Suburban,而是直直地瞄准了巷口那辆散发着妖异光芒的“地狱火-滨海霓虹”!
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向扳机!
就在扳机即将到底的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液压系统排气声。
“地狱火-滨海霓虹”那标志性的剪刀门,如同恶魔缓缓展开的骨翼,以一种极其缓慢、充满仪式感的优雅姿态,向上、向外,无声地掀开了。
防弹车窗依旧深黑一片,但那敞开的车门,如同一个邀请,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
克劳福德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扣住扳机的手指僵住了。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却眨也不眨,死死盯着那敞开的车门内,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一只穿着锃亮手工定制黑色皮鞋的脚,稳稳地踏在了肮脏、布满油污和垃圾的地面上。鞋尖在霓虹妖光和金色饰条的反射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接着,是修长、裹在熨帖无比、毫无褶皱的深灰色西裤里的腿。
汤米·维赛迪,如同从地狱的座驾中降临的君王,从容不迫地站直了身体。深蓝色的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短发蓬巴杜发型在霓虹光芒下如同凝固的黑色火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双棕色的眼睛,穿透巷子里弥漫的垃圾臭味、汗味、硝烟味和那令人作呕的霓虹光芒,如同两枚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毫无阻碍地钉在了霍华德·克劳福德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
他甚至还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但微不足道的物品。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引擎低沉的地狱嗡鸣和克劳福德自己粗重的喘息,清晰地钻进克劳福德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
“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