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死胡同里,空气凝固了。霓虹妖光流淌在布满油污的墙壁和垃圾堆上,将一切染成一种病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色调。W16引擎低沉的地狱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像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汤米·维赛迪就站在那片扭曲的光影中心。深灰色西裤的裤线笔直如刀锋,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污秽的地面上,如同踩在红毯。他微微歪着头,棕色眼睛平静地穿透混乱和恶臭,精准地钉在克劳福德那张因极度愤怒、绝望和羞辱而彻底扭曲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杀意,没有嘲弄,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审视,如同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濒死的细菌。
“看够了吗?”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引擎的咆哮,钻进克劳福德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沸腾的神经。
低沉、磁性、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不是质问,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确认。确认猎物是否已经充分欣赏了猎手的优雅和强大。
这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克劳福德脑中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弦!被当猴耍的耻辱、八条人命的血债、粉红粘液的嘲弄、被逼入绝境的绝望、以及眼前这炫目到极致的羞辱……所有的一切瞬间爆炸!
“我***维赛迪——!!!”
克劳福德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所有的理智灰飞烟灭!眼中只剩下那片深蓝色的身影!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因愤怒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维赛迪的心脏位置!他持枪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枪柄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枪口剧烈地颤抖着,瞄准着汤米那毫无防备的胸膛。扣下扳机!只需要零点一秒!就能让这个魔鬼的脑袋开花!为约翰逊!为那八个兄弟!为所有的屈辱!怒火如同熔岩在血管里奔涌,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死吧!一起下地狱吧!
就在扳机即将到底,撞针即将激发底火,将那颗致命的黄铜子弹送入维赛迪胸膛的前千分之一秒——
汤米动了。
动作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他没有去碰腰间可能存在的武器,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右手伸进了自己深灰色西装外套的内袋。
克劳福德的瞳孔骤然收缩!枪口猛地抬起半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来了!武器!他要拔枪了!
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夹出了一张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卡片。卡片在巷口射入的霓虹妖光和“地狱火”自身散发的诡异光泽下,反射出温润的质感——是昂贵的压纹纸。
汤米手腕轻轻一抖。
那张卡片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旋转着,划过一个精准而优雅的弧线,穿过几米远的距离,穿过弥漫的垃圾臭味和引擎的热浪,“啪嗒”一声,轻巧地掉落在克劳福德脚前肮脏的泥水里。
卡片正面朝上。
烫金的字体在污水中依旧清晰夺目:
维赛迪控股集团
首席执行官
汤米·维赛迪
下面是一行稍小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克劳福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名片。维赛迪控股集团?首席执行官?这他妈是什么?!是吐在他脸上的唾沫!是用他兄弟的血写成的黑色笑话!极致的羞辱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的愤怒,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他持枪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枪口几乎要垂下来。
汤米的手指再次探入西装内袋。
这次,他拿出的是一个薄薄的、航空公司专用的硬质信封。
信封同样被精准地甩出,像一片轻飘飘的死亡通知单,旋转着,覆盖在泥水中的名片上。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滑出一张硬质的卡片——
一张印刷精美的航空公司机票。深蓝色的票面,醒目的航空公司徽记。出发地:罪城国际机场(Vice City International)。目的地: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Dulles International)。舱位:上等座(First Class)。乘客姓名栏,清晰地打印着:霍华德·克劳福德(Howard Crawford)。起飞时间就在几小时后。
两张纸片,轻若无物。却像两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克劳福德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维赛迪控股集团…首席执行官…汤米·维赛迪…上等座…霍华德·克劳福德…他的名字,被如此清晰地、带着施舍般的“礼遇”,印在这张单程机票上!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克劳福德!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枪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他想把这两张该死的纸片撕得粉碎!想用枪托砸烂眼前这张平静的脸!想…想…
“下次想玩,”汤米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商业邀约。他甚至还微微歪了下头,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玩味,“提前预约。”
预约?!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克劳福德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他喉咙一甜,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眼前阵阵发黑,维赛迪那张平静的脸在霓虹光晕中开始模糊、扭曲。
就在这时,汤米的目光,极其短暂地、越过了克劳福德因暴怒而颤抖的肩膀,投向他身后那辆冒着白烟的冰淇淋货车。他的视线焦点,似乎落在了副驾上那个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的胖子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看一块需要清理的污渍般的漠然。
然后,汤米收回了目光,也收回了手。仿佛递出名片和机票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已经完成的小事。他甚至没有再看克劳福德一眼,就像这个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转过身,动作流畅而随意。锃亮的黑皮鞋踩过同样的污秽,走向那辆散发着地狱光芒和低沉轰鸣的“地狱火-滨海霓虹”。剪刀门依旧如同恶魔展开的骨翼,敞开着,等待主人的回归。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眼神。
嗡——呜——!
克劳福德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断了!名片!机票!预约?!去他妈的预约!他要把这狗娘养的脑袋轰进那堵生锈的卷帘门里去!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剧烈颤抖的手臂,枪口再次对准汤米的心脏!手指不顾一切地扣下扳机!
咔嗒。
一声轻微的、空洞的机械撞击声。
扳机扣到了底。
没有轰鸣。
没有火光。
只有一声清脆而绝望的“咔嗒”声,在引擎的咆哮和克劳福德自己粗重的喘息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克劳福德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手中的枪。那把冰冷的、陪伴他多年的点45手枪。弹匣是满的。他明明…他猛地想起,在冰淇淋货车里粗暴地推开胖子司机时,枪管似乎重重地磕在了方向盘边缘…难道是那个时候…撞针?!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他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维持着举枪瞄准的姿势,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汗水如同冰冷的蚯蚓,爬满他的后背。他看着汤米毫无波澜的背影走向那霓虹恶魔深处。
汤米甚至没有再看那把失效的枪一眼。他的目光,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从克劳福德僵硬的身体上移开,极其短暂地扫过那辆冒着白烟的破旧冰淇淋货车,扫过副驾上瘫软失禁、如同烂泥的胖子司机,最后落回克劳福德脸上。
那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厌烦。像看到鞋底沾上了一块甩不掉的、恶心的口香糖。
汤米没有再说话。他极其随意地,如同掸掉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轻轻挥了下手。
嗡——呜——轰!!!
“地狱火-滨海霓虹”的引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狂暴的声浪瞬间压垮了一切!金色的巨大尾翼微微调整角度,灼热的气流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
堵在巷口的一辆Suburban无声地倒车,让开了空间。
汤米转身,动作流畅而优雅,弯腰,坐回了那散发着妖异光芒的“地狱火-滨海霓虹”的驾驶座。剪刀门如同恶魔收起骨翼,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仪式感,向上合拢,发出沉重的“嗤”声,将那片深黑色的车窗和里面的人影彻底封闭。
引擎的咆哮达到了顶点!刺目的霓虹光芒如同爆炸般亮起!宽大的金色后轮在原地疯狂空转,卷起漫天肮脏的尘土、污水和垃圾碎片,如同掀起了一场小型的沙尘暴!瞬间将呆立在原地的克劳福德、那辆破货车、泥水中的名片和机票,彻底吞没!
在弥漫的、令人窒息呛咳的污浊烟尘中,在震耳欲聋的地狱轰鸣中,那辆如同霓虹恶魔的超级跑车,如同一道撕裂现实的幻影,猛地向后倒退出巷口,轮胎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叫!随即,一个狂暴的甩尾,车头调转方向,伴随着引擎更加高亢、更加肆无忌惮的嘶吼,如同挣脱束缚的洪荒巨兽,化作一道流动的霓虹与金色的闪电,瞬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只留下引擎狂暴的余音在狭窄的街巷中久久回荡,震得两侧仓库墙壁上的涂鸦都在簌簌发抖。
烟尘缓缓沉降。
死胡同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冰淇淋货车引擎盖散发的微弱白烟,和瘫在副驾的胖子司机喉咙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濒死呻吟。
克劳福德依旧维持着举枪的姿势,如同一个可悲的、凝固的雕塑。他的脸上、头发上、廉价的花衬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合着油污和垃圾的泥灰。汗水冲开泥灰,在他脸上留下道道肮脏的泪痕。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睁着,瞳孔深处,只倒映着脚下泥水中那张被污渍浸染的名片,和那张写着他的名字、目的地是华盛顿的头等舱机票。
名片上,“首席执行官 汤米·维赛迪”的烫金字样,在泥污中依旧刺眼。
机票上,“霍华德·克劳福德”的名字,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两张轻飘飘的纸片,在汤米的手指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然而,它们蕴含的羞辱和力量,却比指向克劳福德眉心的枪口更沉重万倍!名片代表着那个庞大、光鲜、“合法”的帝国,那个他穷尽心力也无法撼动分毫的庞然大物。而那张头等舱机票,则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维赛迪不仅知道他是谁,连他回去的机票都替他“贴心”地准备好了!这是一种何等的掌控力!何等的蔑视!
他手中的枪,“当啷”一声,终于无力地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维赛迪府邸,巨大的落地窗前。
暮色沉沉,将星岛奢华的轮廓和远处罪城闪烁的霓虹星河融为一体。汤米·维赛迪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街头污浊气息的西装,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丝质家居袍,手里端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他背对着房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属于他的王国,背影挺拔而沉默。
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丹尼尔抱着他那只柔软的企鹅玩偶,被米兰达轻轻牵着,出现在客厅门口。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蓬松微卷,带着干净的香气,小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丹尼尔乌黑的大眼睛,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落地窗前那个高大的蓝色背影。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抱着企鹅玩偶的小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
汤米仿佛有所察觉,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威士忌杯中的冰块折射着顶灯的光芒。
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落在了丹尼尔身上。没有询问,没有责备,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如同看着房间里一件熟悉的摆设。
丹尼尔仰着小脸,迎视着汤米的目光。孩子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着汤米深蓝色的身影,也映着窗外那片由霓虹和黑暗交织而成的、庞大而冰冷的城市轮廓。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丹尼尔小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那颤抖很细微,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的瑟缩。他迅速低下头,把半张小脸埋进了怀里企鹅玩偶柔软的绒毛里。只留下乌黑的卷发和光洁的额头暴露在灯光下。
汤米的目光没有移开。他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的视线越过丹尼尔低垂的小脑袋,投向更远处灯火辉煌的罪城夜景。那双棕色的眼眸深处,如同冻结的湖面,映着万家灯火,却没有一丝涟漪。
窗外,维赛迪家族的霓虹标志在夜色中无声地闪耀着,冰冷,璀璨,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