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谜题

新卡里古拉赌场的VIP车库冷得像停尸房，空气里弥漫着轮胎橡胶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丹尼尔的柠檬黄火鸟停在专用升降台上，刺眼的荧光灯下，车身每一道刮痕都无所遁形。他正把最后一块砂纸按在左后轮拱上，磨掉前几天在沙漠里剐蹭出的毛糙边缘。黑色卷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右肩随着打磨动作传来熟悉的酸痛。

“支撑臂角度再调低三度。”阿尔塔芒特的声音从隔壁工位传来。他整个人几乎埋在德托马索Pantera的引擎舱里，只露出穿着工装裤的腿。那辆暗红色跑车的右前跳灯被拆下，露出空洞的眼窝。“跳灯才是灵魂——睁开是醒来，合起是睡眠。”他嘟囔着，把一块崭新灯罩嵌进去，“换成内嵌式？那只能算干瞪着僵尸眼，刚那是他们的的品味。”

丹尼尔没接话。他拧松尾翼支架的最后一颗螺栓，沉重的碳纤维尾翼“哐当”一声落在垫布上。他换上一个更流线型的支架，弧度贴合车顶线条，像给这头暴躁的黄色野兽插上了收敛些的翅膀。几天前老卢卡的嘲讽还在耳边回响——“像只被剁了尾巴的蜥蜓”，但此刻，升降台液压泵的低鸣、扳手拧紧螺母的脆响，这些机械的韵律让他奇异地平静下来。他钻进车底，检查刚换上的强化减震器，手指拂过冰凉的金属，旧伤带来的隐痛似乎也被这冰冷的触感暂时麻痹了。

“散热器导风板，”阿尔塔芒特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扔给丹尼尔一个铝合金部件，“VIP仓库的存货，比你车上那个塑料玩意儿强十倍。”

丹尼尔接住，入手沉甸甸的。“谢了。”他简短地说，开始拆卸旧的导风板。阿尔塔芒特没走开，灰眼睛扫过火鸟底盘。“刹车卡钳换了？维加斯刹车点比沙漠多一倍，原厂那对软得像奶酪。”

“恩里科派人送来的，”丹尼尔闷声说，拧下最后一颗螺丝，“说是……备件。”

阿尔塔芒特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像是嗤笑又像是别的什么。他蹲下来，手指敲了敲新换的红色六活塞卡钳：“地狱火同款。教父的‘备件’仓库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意外。”

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清脆得像子弹上膛。丽塔·科斯塔倚在工位的金属隔断旁，猩红紧身裙在冷光车库中灼人眼球，浓郁的香水味瞬间压过了机油和金属的气息。

“手艺没丢，‘熔炉’看来没白烧钱。”她的声音带着蛇一般的滑腻感，目光在德托马索新换的跳灯上停留片刻。

阿尔塔芒特头也没抬，继续用一块油污的鹿皮擦拭新灯罩的边角。“比卖‘提神剂’需要多点技术含量，丽塔阿姨。”

丽塔的红唇抿了一下，随即展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她看似随意地倚在德托马索的车头，涂着蔻丹的手指却轻轻在引擎盖上敲击了三下——短促，停顿，稍长，再短促。“亲王送了教父一份大礼。烤全羊配90年的拉菲。”她语调轻松得像在聊天气，“教父说，羊肉烤得是真嫩，就是孜然放多了，盖住了肉的本味。那酒嘛……年份特殊，得慢慢品，急不得。”

阿尔塔芒特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微不可察。“知道了。”他淡淡回应，声音平稳无波。

丽塔的目光终于转向升降台上的丹尼尔和他的火鸟，挑剔地上下打量，像在评估一件待售的瑕疵品。“这堆废铁也敢上日落大道？勇气可嘉，孩子。”她留下这句评价和一阵浓郁的、挥之不去的香风，转身离去，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渐行渐远。

阿尔塔芒特等那声音彻底消失，才直起身，走到丹尼尔的车旁。他拿起丹尼尔刚拆下的旧塑料导风板，随手扔进废料桶，发出空洞的响声。“孜然多，”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车库入口确认无人，“是说干扰太明显，欲盖弥彰。酒要慢品——”他顿了顿，“铀矿样品在车会上的运输会非常谨慎，可能分批次，也可能有诱饵。三辆车…未必全是真的。”

丹尼尔刚把新的合金导风板卡入位，满手油污。他皱眉：“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还特意来传话？”

“教父……让她知道。”阿尔塔芒特终于装好德托马索的右前跳灯，手指在灯角边缘一按，“啪”地一声脆响，跳灯猛地弹起，两道冷白锐利的光柱瞬间刺破车库的昏暗，在远处的墙壁上投下两个晃眼的光斑。“就像他知道我们会改装什么，知道恩里科会送什么‘备件’。”他关掉跳灯，光柱消失，留下短暂的视觉残留。

车库侧门滑开，一个穿着赌场侍者制服的男人推着餐车进来，打破了沉寂。“维赛迪先生吩咐送来的。”餐车上盖着银色餐盖。

阿尔塔芒特揭开盖子，里面是几份切好的三明治，夹着厚实的烤羊肉片，香气扑鼻，浓郁的孜然味瞬间弥漫开来。餐车下层冰桶里，醒目地插着一瓶没有标签的红酒，深紫色的酒液在冰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神秘。

“真贴心，连‘礼物’都分我们一份。”阿尔塔芒特拿起一个三明治，没吃，只是看着面包间渗出的油脂。

他走到德托马索车尾，打开后备箱，里面除了简单的工具，赫然放着几盒未拆封的EDTA螯合剂注射针剂和止痛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就像他知道我们会改装什么，需要克服什么缺陷。”他拿起一盒止痛药，熟练地抠出两粒干咽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丹尼尔沉默地看着他吃药的动作。阿尔塔芒特吃完药，靠在德托马索冰冷的车身上，闭着眼，脸色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有些灰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铅中毒的阴影和熔炉留下的旧伤从未真正远离。

“恩里科·维赛迪从不做无用功。”阿尔塔芒特睁开眼，声音带着药片卡在食道里的干涩，“就像教父不会无缘无故给你的柠檬蜂蜜罐送新版地狱火同款刹车卡钳。”他扯了扯嘴角，一个疲惫的弧度，“那是提醒，也是装备升级。让我们跑得更快，如果要死…也…死得更符合他的剧本。”

他走到车库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拉斯维加斯的霓虹灯海正在彻底苏醒，巨大的赌场招牌像发光的刀片，疯狂切割着深紫色的夜空。远处，新卡里古拉赌场顶楼那条巨大的霓虹蛇形标志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吞吐不定，蛇眼的位置似乎有幽光一闪而过。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阿尔塔芒特的声音混在窗外隐约传来的老虎机叮当声和城市底噪里，目光盯着那条血红的霓虹蛇，“汤米•维赛迪在教我们怎么对付他自己。”

丹尼尔拿起一个三明治，咬了一口。羊肉确实烤得鲜嫩多汁，但浓烈得过分的孜然味霸道地占据了一切感官，几乎盖过了肉的本味。这味道像极了丽塔刚才带来的消息——表面是馈赠，内里却藏着需要费力分辨的真相。

他又默默咬了一口，咀嚼着，没说话。车库巨大的玻璃幕墙映出两个少年的身影，以及他们身后那两辆改装得面目全非、即将冲入风暴中心的跑车。窗外，霓虹如血，蛇信吞吐，整座城市似乎都在无声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