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的夜风带着粗粝的沙粒,抽打在维多利亚皇冠的车窗上。车灯像两柄微弱的光剑,劈开前方浓稠的黑暗。后座上,丹尼尔紧握着那个变形的铜猎隼,金属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炸弹倒计时最后卡死的红光仿佛还烙印在视网膜上。阿尔塔芒特靠着另一侧车窗,灰眼睛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荒漠黑影。那把扭曲的黄铜钥匙被他死死攥在左手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右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把老式马卡洛夫手枪的枪柄。车内弥漫着硝烟、燃油和一种无声的、近乎凝固的恨意。
“到了。”丽塔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冰冷而清晰。
车子无声地滑下公路路基,碾过松软的沙地,停在一片稀疏的耐旱灌木丛后。前方,几盏昏黄的航标灯勾勒出一个简陋机场的轮廓——两条粗糙压实的土跑道,一个孤零零的、由波纹钢板搭成的矩形机库,旁边矗立着一座同样简陋的二层控制塔。这就是“青青草地”,拉斯维加斯北部荒漠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节点。此刻,机库巨大的推拉门紧闭着,如同蛰伏巨兽的嘴。
控制塔二楼唯一亮着灯的房间窗前,一个身影背光而立,模糊但熟悉——汤米·维赛迪的剪影。他像一尊俯瞰领地的雕像,静静注视着下方的机库和荒原。
“羔羊就在机库里,”丽塔熄了火,没有回头,“一架没有任何标记的伊尔-76运输机,引擎已经预热了三个小时,随时能起飞。机舱里,三吨用铅桶封装好的‘羔羊’,纯净得能让德黑兰的疯子们跪下舔沙子。”
阿尔塔芒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灰眼睛里燃烧的恨意瞬间压过了空洞。
丽塔仿佛没听见,继续道:“控制塔只有两个守卫,机库里有四个,都是拉希德的人。哈桑……”她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他的‘清洁队’,五分钟前刚被教父以‘加强外围警戒’的名义,调去机场西侧入口了。那里,联合国核查组的车队正被我们的人假扮的‘迷路游客’挡着问路,拖延时间。”
丹尼尔的心猛地一沉。调走哈桑?汤米想独吞!
“教父在控制室,”丽塔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他等你们进去。”她终于转过头,猩红的嘴唇在黑暗中像一道伤口,“钥匙开了门,也放了火。现在,羔羊就在眼前。吃下去,还是……”她没说完,目光扫过阿尔塔芒特攥着钥匙的手和腰间的枪,又落到丹尼尔手中的铜猎隼上,“……被反噬,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阿尔塔芒特猛地推开车门,冰冷的荒漠夜风灌入车厢。他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弓着腰,借助灌木和地形的掩护,迅捷无声地扑向那座孤立的控制塔。丹尼尔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混乱,将铜猎隼塞进夹克内袋,紧随其后。猎隼尖锐的喙隔着布料抵着他的肋骨,像无声的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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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塔二楼的控制室弥漫着电子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巨大的弧形监控台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十几个屏幕分割显示着机场各个角落:空旷的跑道、紧闭的机库大门、西侧入口处闪烁的警灯和几辆故意堵路的破旧皮卡、更远处联合国车队暴躁闪烁的蓝红光点……汤米·维赛迪站在监控台前,深蓝色西装的背影挺拔如松。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早已融化,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
门被无声地推开。阿尔塔芒特和丹尼尔闪身进来,带着荒漠的寒气。
汤米没有回头,仿佛早已预料。“时间刚好。”他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抬手指向监控台中央最大的屏幕——画面是机库内部的高空俯视角。一架庞大的伊尔-76运输机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机腹洞开。几个穿着沙漠迷彩服的男人正操纵着叉车,小心翼翼地将几个沉重的、表面呈暗哑铅灰色的圆柱形容器(铀桶)推上机舱内的滑轨。容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冰冷的金属光泽。“羔羊正在装车。”
阿尔塔芒特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灰眼睛死死盯着汤米的背影,像盯着一头随时会转身扑杀的猛兽。“调走哈桑,想吃独食?”
汤米终于缓缓转过身。监控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那道旧疤显得更加深刻。他抿了一口酒,棕色的眼睛扫过阿尔塔芒特充满恨意的脸,落在丹尼尔紧张而苍白的脸上。
“时代变了,奥德修斯。”汤米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喟叹,又像冰冷的嘲讽,“阿卜杜勒·拉希德亲王殿下,包括他那几位追到拉斯维加斯的表兄和联合国的大人们,他们还在玩上个世纪的游戏——用飞机运‘羔羊’?太显眼了。天空,现在布满了猎鹰的眼睛。”他放下酒杯,手指在监控台的一个按钮上轻轻一点。
屏幕上,机库的画面切换。镜头拉近到机场外围一条隐蔽的砂石路上。两辆外表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厢式货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身上喷着“沙漠之星货运”的褪色字样。但仔细看,它们的轮胎异常宽厚,底盘也加固过,车厢壁似乎比普通货车厚实得多。
“铅板内衬,”汤米淡淡地说,“和你们车上、衣服里的材质一样。只不过这次,里面装的不是红酒,是真正的‘羔羊’。”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一个小时前,它们已经从机库的秘密通道运出去了。现在停在‘青青草地’西侧三公里外的备用点。等哈桑‘解决’完联合国那群迷路的猎犬,他会亲自护送这两辆‘货车’,走陆路,经墨西哥边境中转,最终目的地——不是迪拜。”
阿尔塔芒特和丹尼尔震惊地看着屏幕上的货车。整个机库里的忙碌,飞机的预热,竟是一场精心排练的障眼法!
“那……机库里的……”丹尼尔声音发干。
“空铅桶。还有足够让盖革计数器发疯的放射源小玩具。”汤米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留给霍夫曼组长和他的联合国朋友们慢慢研究吧。等他们破开机库大门,那架伊尔-76也该‘意外’起火了。”
就在这时,控制室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进来的不是守卫,而是阿卜杜勒·拉希德亲王本人!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白色长袍,但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脸上惯常的从容被一种冰冷的怒意取代。他身后,伊本·哈桑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是武器。哈桑的目光像淬毒的针,瞬间刺向汤米。
“维赛迪先生,”拉希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沙漠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看来我们之间,关于‘羔羊’的最终归属,似乎产生了一些小小的……理解偏差?”
控制室内的空气瞬间冻结。汤米脸上那丝冷酷的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他缓缓摊开手,姿态优雅却充满无形的挑衅:“偏差?亲王殿下,我只是在优化运输方案。天空太危险,陆路更稳妥。这是双赢。”
“双赢?”拉希德向前一步,白金袖口在监控屏幕的冷光下闪烁,“我提供场地,提供掩护,承担所有国际压力!而你,”他指向屏幕上那两辆破旧的货车,“却想把我的羔羊,赶进你准备好的羊圈?”
哈桑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武器的握把上,动作细微却充满致命的威胁。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汤米、阿尔塔芒特和丹尼尔身上扫过,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动作。控制室角落阴影里,一直沉默如背景板的两个拉希德守卫也绷紧了身体,手悄悄摸向枪套。
阿尔塔芒特的手指无声地扣上了马卡洛夫的扳机护圈,灰眼睛里的恨意如同找到了新的燃料,在汤米和拉希德之间燃烧。丹尼尔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手悄悄伸进夹克内袋,紧紧握住了那枚变形的铜猎隼——冰冷的金属和尖锐的喙带来一丝扭曲的镇定。
汤米的目光扫过哈桑按在武器上的手,扫过拉希德眼中翻腾的风暴,最后落回亲王脸上,笑容里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轻松:“羔羊?不,殿下。它们是钥匙,打开新时代大门的钥匙。而门后的世界,只属于最聪明、最冷酷的牧羊人。”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或者,我们换一种玩法?让羔羊自己选择牧羊人?”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了阿尔塔芒特紧握着熔炉钥匙和枪柄的手,以及丹尼尔藏在衣袋里、紧握铜猎隼的手。
控制室内的灯光仿佛都暗了几分,只有监控屏幕的光幽幽闪烁,映照着几张各怀鬼胎、一触即发的脸。羔羊(铀)的归属尚未落定,而猎人们(汤米、拉希德、阿尔塔芒特)的枪口,已在无形的硝烟中悄然互指。丹尼尔握紧了铜猎隼,猎隼冰冷的喙深深嵌入他的掌心——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置身事外。熔炉的火焰,已从废弃的车场蔓延到了这片荒漠的“青青草地”,即将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