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

翌日，烟雾缭绕的堂口里，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和汗水的味道。仝睿柃坐在最上首的木椅上，指尖夹着的烟燃了半截，烟灰摇摇欲坠。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听着底下的人声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周瞎子那只浑浊的假眼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抖着手里的照片，纸页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你们都瞧瞧！”他尖着嗓子，唾沫星子喷在桌面上，“咱们一手遮天的仝老大，竟然跟穿制服的勾肩搭背——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这脸可真是给咱们挣足了！”

照片被传阅着，几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仝睿柃背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可不是嘛，咱们跟条子、跟那些穿制服的，从来都是刀对刀枪对枪，哪有过这种不清不楚的？”“就是，这要是传出去，别的帮派不得笑掉大牙？说咱们老大胳膊肘往外拐……”

嘈杂声越来越密，像一张网，慢慢收紧。

仝睿柃终于抬了眼，眸子里没什么温度，扫过底下一张张或兴奋、或质疑、或等着看笑话的脸。他捻灭了烟，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声瞬间矮了半截。

“我跟这个人，”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冷硬，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没有任何关系。”

堂口里静了一瞬。

周瞎子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却被仝睿柃扫过来的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太冷，带着平日里处理叛徒时的狠厉，让人不敢轻易触霉头。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了地，就由不得人控制了。

有人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有人偷偷交换眼神，眼里的探究藏不住；还有人看似移开了视线，耳朵却竖得老高。

仝睿柃那句斩钉截铁的否认，像一块石头扔进水里，表面上压下了涟漪，底下的暗流却更汹涌了——那张照片上的姿态太近，近得不像“没关系”的人该有的距离。

仝睿柃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茶水的温热没抵过心底的寒意。他知道，从周瞎子拿出照片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能压下一时的议论，却抹不掉那些落在心里的疑影，它们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冒出来，长成扎人的刺。

车库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仝睿柃的脚步声在空旷里回荡，刚走到车边，身后就飘来一道黏腻的声音，裹着毫不掩饰的试探：“老大，那种照片是真的假的？你真的跟军官……”

仝睿柃没回头，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指节微微用力。“照片是你给周瞎子的吧？”他声音很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金穆清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闻言嗤笑一声，干脆地承认：“是我又怎么样？”他甚至懒洋洋地摊了摊手，姿态里满是挑衅，“藏着掖着没意思，不如挑明了好。”

仝睿柃这才转过身。应急灯的光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里，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想要老大的位置？”他轻轻哼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

“还算不笨。”金穆清挑眉，眼里的野心几乎要溢出来，“这位置也该换个人坐坐了。你整天心思飘忽，早就不配了。”

仝睿柃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沉默几秒，缓缓开口：“既然你想要，我让给你。”

这话一出，金穆清反倒愣住了，皱紧了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让给我？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他往前走了两步，语气尖锐起来，“仝睿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需要你让吗？这位置，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仝睿柃没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金穆清的愤怒和不甘在他眼里，像一场拙劣的表演。他早就受够了这里的尔虞我诈，受够了每天活在算计和血腥里。

逃离的念头持续增强——去做个普通人，哪怕只有一天。

“随你。”他转过身，拉开车门，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彻底的释然，“反正，我不在

乎了。”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金穆清错愕的目光。靠在驾驶座上，闭上了眼，车库里的霉味和机油味似乎都淡了些。或许，离开真的不难，竟有些期待——未来。

金穆清的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五官因极致的扭曲而显得狰狞。他看着车里那个始终不肯正眼瞧他的背影，胸腔里翻涌的怨毒几乎要破体而出——他都已经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把姿态放得那么低，甚至不惜用羞辱来逼他回头，可仝睿柃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仿佛他金穆清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出来！”他猛地用拳头砸向车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指尖发麻，另一只藏在身后的手却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被刀柄硌出深深的印子。

车门终于开了。仝睿柃侧身下来，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不耐：“又干什......”

话音戛然而止。

金穆清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快意，藏在身后的手骤然抽出，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毫无预兆地捅进了仝睿柃的胸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仝睿柃低头，看着那截没入自己身体的刀柄，又缓缓抬眼看向金穆清，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里面清晰地映出金穆清那张沾染了飞溅鲜血的脸。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纯粹的、仿佛不相信发生了这一切的茫然。

金穆清却笑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像是得到了渴求已久的珍宝，他反复插了5刀才松手。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脸颊上温热的血迹，那笑容在脸上扯出更诡异的弧度，几乎要裂到耳根。

“你的鲜血......原来是温热的。”他微微俯身，凑近缓缓软倒的仝睿柃，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指尖的血珠，眼神迷离又疯狂，“我还以为，会像你对我的态度那样，永远都是冰冷的呢。”

仝睿柃的身体顺着车门缓缓滑落，胸口的血汩汩涌出，很快在地面积成一滩。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车库昏暗的天花板，可那里面的光已经彻底熄灭了，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

金穆清站在原地，看着那具失去生气的身体，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疯狂。他终于得到了他的注视，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