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的路

权昱珩下了楼，楼梯是老式的水泥阶，踩上去发闷的响。他没走远，就靠在楼梯口的墙根下，指尖夹了支烟，火光明灭间，烟圈慢悠悠地往上飘，混着楼道里陈年的潮味。不过一支烟的功夫，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喊：“大哥，你的东西。”

权昱珩抬眼，那人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边缘还往下滴着点水，显见得是新鲜蔬菜。他“嗯”了一声，接过袋子转身就往上走，背影利落得没带半点拖泥带水。

金柃在屋里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薯片包装袋的纹路，心里正琢磨着这附近超市的位置——他记得出租车路过时，少说要走十几分钟。不过五分钟的光景，门锁“咔哒”响了。

他抬头，看见权昱珩拎着那袋菜走进来，袋子敞着口，能看见里头红的辣椒、绿的青菜，还有块裹着保鲜膜的鲜肉。金柃眼睛微微睁大，声音里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茫然：“哥哥，你怎么这么快？我记得这里离超市挺远的啊。”

权昱珩换了鞋，把菜往厨房门口一放，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抬眼睨了她一下，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点弧度：“哦，抢的。”

金柃愣在原地，手里的零食包装袋被捏得微微发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真的还是玩笑，只觉得眼前的人，好像比他想的还要……不一样。

金柃捏着那包橘子软糖，脚步轻轻溜进厨房。权昱珩正弯腰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噗”地窜起来，映得他侧脸轮廓柔和了些。他没出声，就靠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糖纸边角，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拿锅铲的手。

“你先出去。”权昱珩头也没回，声音压得很轻，带着点厨房抽油烟机还没开的沉闷，“等下这里油烟气大。”

金柃却摇了摇头，步子往前挪了半寸，软糖包装袋在手里窸窣响了声：“没关系，我也想看看怎么做菜。”他抬眼望他，睫毛上像沾了点光，语气认真得很，“我以后也想做饭给你吃。”

权昱珩手里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视线落在他仰起的脸上，那双眼亮得像浸了水的星子。

他沉默两秒，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了点无奈：“不用你做饭，烟太大了，等下熏到你眼睛了。”

话音还没落地，金柃已经拿起颗软糖，踮了踮脚，飞快地往他嘴里一塞。橘子味的甜香瞬间漫开来，权昱珩下意识地闭了嘴，舌尖触到那点软滑的甜。金柃看着他微怔的样子，嘴唇弯起个浅浅的弧，眼睛弯成了月牙：“堵住啦。”

他转身就去推窗，老式木窗“吱呀”响着被推开，外头的风涌进来，带着点草木的清气。他又拉开厨房门，回头冲他笑：“这样就好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语气带着点小倔强“还有，我哪有那么矫情。”

权昱珩慢慢咀嚼着那颗软糖，甜味从舌尖淌到心里，温温的。他看着他站在窗边的背影，发尾被风吹得轻轻晃，竟与梦中的人重叠，一时间晃了神，喉结动了动，没再劝。

“甜吗？”金柃转过来，手里也捏了颗软糖，正往自己嘴里送。

权昱珩点点头，声音有点含混：“嗯。”

金柃把软糖塞进嘴里，抿唇笑了笑：“确实甜。”

灶上的锅开始发烫，权昱珩转回去开火，抽油烟机“嗡”地启动起来。金柃就靠在旁边的料理台边，手里还捏着那包没吃完的软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切菜。

刀刃碰在砧板上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还有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橘子甜香，竟让这小小的厨房，忽然变得格外暖。

房间里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是唯一的动静。作者指尖夹着支快燃尽的烟，烟雾缭绕中，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游戏剧情大纲泛着冷光——那是他为金柃和权昱珩铺好的路，布满荆棘，步步惊心。他是他们的造物主，他们的相遇、挣扎、甚至最终的结局，都该在他划定的框架里，精确得像道数学题。

忽然，桌角一张空白稿纸无风自动，几行墨迹凭空洇开，带着新鲜的墨香，清晰地浮现出厨房那一幕。

「金柃剥开软糖踮脚塞进他嘴里，橘子味的甜漫开来时，权昱珩喉结滚了滚，没躲开。」

「『甜吗？』他眼里盛着光。」

「他点头，他才咬了颗糖笑：『确实甜。』」

作者挑眉，伸手将纸拿起来。指尖触到纸面的温度，竟比别处要暖些。这不是他写的。他的大纲里，此刻该是金柃拘谨地收回手，权昱珩别过脸沉默，空气里该飘着油烟机的轰鸣和没说出口的疏离。

此前也连续几天遇到过纸张出现与他的剧情大相径庭的字幕，连名字都变了，当时被吓了一跳，但时间长了，便习惯了。

纸上的字还在延伸，连金柃捏糖纸时指节泛白的细节，权昱珩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栩栩如生，像有人举着相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把那瞬间的暖捕捉下来，拓在了纸上。

他靠回椅背，吐出的烟圈慢悠悠往上飘。屏幕上还亮着他标红的批注：「权昱珩需保持冷硬人设，避免与金柃产生过密互动，为后续决裂铺垫。」可稿纸上的男人，分明在被喂糖时，指尖松了松握锅铲的力道。

原来如此。

作者低笑一声，指尖敲了敲纸面。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落子就能定输赢，却忘了棋盘上的棋子，久了也会生出自己的温度。

金柃眼里的倔强，权昱珩藏在冷语下的在意，那些他一笔一画写进人设里的东西，终究发酵出了他没算到的弧度。

他看着那行「确实甜」，忽然觉得屏幕上的大纲刺眼得很。那些预设的坎坷，那些刻意的误会，在这突如其来的甜面前，倒像个笑话。

「看来一切命运，都该由他们自己走向正确的道路。」

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轻得像叹息。抬手关掉了屏幕上的大纲文档，再没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

他这个造物主，终究是该退到幕后了。有些路，得让他们自己走，才不算辜负那些悄悄滋长的、连他都没预料到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