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笑闹像被按了暂停键,戛然卡在最热烈的节点。金柃被邓蓓拽着胳膊站在门口,袖口被扯得微卷,露出的手腕线条比平时柔和得多——从前谁要是这样拽他,指节早该绷成冷硬的弧度,此刻却只是松松垂着,像被晚风浸软了筋骨。
邓蓓还在咋呼“怎么不说话了”,金柃侧头看他,喉间漫出一声叹。那叹气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戾气,倒像初秋的雨落在青石板上,带着点被缠得没法子的纵容,连眉峰都比平时平展了些,没再拧成那道让人发怵的褶。
“柃哥,我们都等着你呢。”男生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尾音往上挑着,是明晃晃的讨好。换在从前,金柃听到这种话,眉尖早该往下压,眼尾浮起一层冷意,嘴角撇出毫不掩饰的嫌恶,能让满桌的热闹瞬间冻成冰。
可此刻他只是垂眸静了半秒,唇边竟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像初春化雪时,第一缕落在屋檐上的阳光,轻轻融了他眉宇间惯有的冷硬。
“等我干什么,”他开口时,声音比包厢里的音乐柔和得多“你们不用管我,玩自己的就好。”
话音落时,他甚至抬手往旁边的沙发指了指,指尖划过空气的弧度很轻,不像从前生气的挥开递来的酒杯时那样带着风。
人群里有人悄悄松了口气。他们记着上回在台球厅,有人凑过来拍他肩膀说“柃哥球技真绝”,他当时反手就把球杆戳在桌上,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吓得那人半天不敢动。
可现在,金柃往沙发上坐时,背脊是松的,没像往常那样挺直了像块铁板,连搭在膝盖上的手,都只是随意蜷着,指节没再绷成冷硬的形状。
邓蓓凑过来给他开汽水,拉环“啵”地响了一声,他也没像从前那样皱眉说“吵”,只是侧过头听,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
有人壮着胆子把骰子推到他面前,他看了眼,没推回去,反而抬手拢了拢邓蓓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碰到对方皮肤时,动作轻得像蝴蝶停了停。
“玩你们的,”他又说了一遍,这次看向那几个还愣着的人,眼神里竟带了点安抚的笑意,“不用看我。”
角落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轻快些。有人试探着喊了声“喝酒”,金柃没反对,只是自己拿起那瓶没开的汽水,拧瓶盖时的力道很匀,没像从前那样“砰”地一声砸在桌上。
灯光晃过他的脸,把下颌线的冷硬磨得柔和了些。传闻里那个会因为别人撞了他一下就冷眼盯到对方发慌的金柃,此刻正垂着眼听邓蓓讲白天的趣事,偶尔“嗯”一声,尾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暖,像把夏夜的燥热都轻轻揉散了。
邓蓓的胳膊肘在金柃小臂上蹭了蹭,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试探的痞气。“哎,兄弟,你今晚咋回事啊?”他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夸张的“害怕”,“真是难得你脾气好啊,我都有点发怵——这变得,我快不认识了。”
金柃正端着杯没开封的汽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瓶身。闻言他侧过头,唇边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不是敷衍,是真的觉得邓蓓这话好笑“只不过是跟一群孩子玩而已”他没说出口,心里却漫过这点念头。
随即抬眼看向邓蓓,声音平平静静的,像晚风拂过水面,“我不喜欢生气,除非有人找我麻烦。”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瓶身,节奏轻缓,“提醒三次,要是他还不退让,我才会生气。”
邓蓓听完,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是,能从你嘴里听到这话,我真是活久见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上回街口那小子瞪你一眼,你还没提醒呢,直接把人自行车轮给踹歪了——”
金柃只是静静听着,等邓蓓说完了,才眨了眨眼,语气里竟带了点真诚的疑惑:“我平时脾气很差吗?”
“那不然呢?”邓蓓立刻挺胸,摆出一副“我最懂你”的骄傲模样,“平等看不起任何人,除了我和你爸妈——啧,足以见得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有多高吧?”
金柃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没反驳,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这时人群里有人扬声喊:“柃哥,来玩把摇骰子不?”
换在平时,金柃多半会眼皮都不抬地拒绝,或是冷冷丢句“没意思”。可此刻他闻言,竟直接站起身,动作流畅得让邓蓓都愣了一下。“好啊,”他应得干脆,目光扫过桌上的骰子杯,唇角微扬,“我特别擅长这些东西。”
他走到桌边时,步伐不疾不徐,有人慌忙给他挪位置,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酒瓶,吓得脸色一白。金柃却只是弯腰随手扶了一把,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时,还抬头冲那人笑了笑:“没事吧。”
那笑容很淡,却像把包厢里的灯都调亮了些。邓蓓在后面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金柃其实也挺好——没有以往见别人时的戾气,眉眼间带着点松弛的温和。
灯光漫在座位扶手上,金柃指尖捻着枚磨得光滑的木塞,转了半圈抬眼时,唇角弯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小朋友们,你们要怎么玩啊?”
话音刚落,旁边邓蓓就凑过来,手肘轻轻撞了下他胳膊,带着点嗔怪的笑意咳了声:“小阿柃,就你会装老,你也才18好吗?”
金柃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指尖的木塞停了转动。他没接话,只无声地弯了弯唇,心里轻轻叹——可不是老吗?奔三哪能跟二十出头比?
“柃哥!”最靠边的康乐忽然出声,那男生眼睛圆圆的,说话时鼻尖微微动了动,像只讨食的猫,“要不这样,输了就喝一杯酒?”他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有人敲了敲茶几上的空酒瓶,玻璃碰撞声脆生生的:“我看行,挺有意思的。”
金柃抬眼时,木塞已被他捏在掌心,指腹抵着那点温润的弧度。他朝康乐那边偏了偏头,先是努了努嘴,像是在掂量,转瞬便笑起来,声音里带了点促狭的尾音:“一杯哪够?小打小闹没劲儿——要赌就赌大的,输的人,直接灌一瓶。”
“嚯——”离得近的男生低呼一声,往后缩了缩脖子。
“一瓶?”有人摸着下巴咋舌,“那不得喝趴下?我上次喝半瓶就找不着北了。”
“但这才刺激啊!”立刻有人接话,声音里透着兴奋,“平时哪有这机会疯?我看行,就这么定了!”
议论声像滚雪球似的热闹起来,有人已经伸手去够茶几底下的啤酒箱,金属拉环“啵”地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