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蔓君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凄厉如万鬼齐嚎的唢呐声浪,裹挟着窗外无数疯狂扭动的黑影,几乎要将她单薄的魂魄撕扯成碎片。
她死死捂住剧痛的手腕,青紫色的指痕深陷皮肉,残留着棺材里那东西冰冷滑腻的恶臭触感,每一次呼吸都灌满了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腐与甜腻的香烛混合气。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濒死的恐惧。
就在这意识几近被恐惧吞噬的混沌边缘,一道冰冷的身影,如同撕裂猩红烛火与惨白灯影的界碑,挡在了她与那口疯狂震动的黑棺之间。
是乌玄青。
他依旧提着那盏光芒在鬼嚎声中显得愈发惨淡的白纸灯笼,惨白的光晕像一层薄冰,竭力抗拒着从棺木缝隙中汹涌而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浓黑尸气。
他那张脸在摇曳的光影下,苍白得如同刚从墓穴中掘出的玉石,唯有那双异瞳——左眼沉入无星永夜,右眼流转着冰银色的、非人的冷光——在满堂猩红与窗外鬼影的映衬下,妖异得惊心动魄。
棺材里的撞击声在唢呐鬼嚎的间隙里陡然拔高到一个恐怖的程度!“砰!!!”一声巨响,沉重的黑漆棺盖被一股无法想象的蛮力整个掀飞!
如同巨大的黑色棺椁,翻滚着砸向厅堂一角,发出震耳欲聋的破碎声,木屑纷飞!
浓稠得如同墨汁、带着强烈甜腻腐败气息的黑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敞开的棺口喷涌而出,弥漫了整个空间!
烛火被这阴寒的气息压得瞬间低矮下去,光线变得粘稠而晦暗,跳跃着幽绿的光点。
一个身影,从那黑气的源头,缓缓地、僵硬地坐了起来。
那已不能称之为“人”。肿胀的青灰色躯体像被吹胀后又泄了气的皮囊,松松垮垮地套在一件同样肿胀、污秽不堪的深色寿衣里。
皮肤油亮,布满紫黑色的尸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斜着,脸上五官被肿胀的皮肉挤得几乎移位,深陷的眼眶里,一对浑浊的、布满灰白翳膜的眼球,毫无焦点地转动着,最终,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锁定感”,死死地“钉”在了跌坐在地的白蔓君身上!
乌黑的嘴唇咧开,露出同样乌黑的牙齿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腐臭喷吐而出。
它喉咙里滚动着含混不清的、如同粘稠泥浆翻滚的咆哮:“嗬……嗬……我的……新娘……” 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源自黄泉的冰冷死意,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
它僵硬地抬起那条青灰色、浮肿的手臂,五指箕张,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再次精准地抓向白蔓君!
“滚开!”一声嘶哑的尖叫终于冲破白蔓君被恐惧冻结的喉咙。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虚软,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向侧面翻滚!沉重的凤冠珠翠甩脱了几缕,冰冷的珠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声响。
那只浮肿的死人手擦着她嫁衣的衣角抓过,带起的阴风刺骨。
然而,那东西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一抓落空,它喉咙里的咆哮陡然变得暴戾,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肿胀形态极不相称的迅捷,竟直接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沉重的身躯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声,整个厅堂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它迈开僵硬却巨大的步伐,带着一股腥风,再次扑向狼狈躲闪的白蔓君!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掌,当头罩下!
就在那青灰色的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白蔓君染血的嫁衣时,一道冰冷的白影如同鬼魅般切入!
乌玄青!
他弃了灯笼——那白纸灯笼轻飘飘落地,光芒瞬间被周遭浓重的黑暗和猩红吞噬大半——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并未直接攻击那尸变的“乌柏笙”,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瞬间挡在了白蔓君身前,背对着那扑来的凶物。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快如闪电,猛地探向自己宽大的白麻孝衣衣襟深处!
“嗤啦——!”
一声裂帛脆响,竟是从自己心口位置,硬生生扯下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更为深沉、近乎墨黑的布料!
那布料被扯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纯粹又极其古老的阴寒之气骤然爆发!
这气息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带着一种镇压万邪的森严感,瞬间将周遭翻涌的尸气恶臭都逼退了几分!
那墨黑的碎布甫一离开他的身体,便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跳跃在他苍白的掌心,没有一丝热度,只有冰寒刺骨的灵光!
乌玄青头也未回,反手就将那团燃烧着幽蓝冰焰的墨布,狠狠拍向身后扑来的、尸变“乌柏笙”那肿胀的胸膛!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腐烂的油脂上!一阵令人牙酸的剧烈灼烧声伴随着大量灰黑色的浓烟猛地腾起!尸变“乌柏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惨嚎!
那声音尖锐得不似人声,更像某种濒死野兽的厉叫!它庞大的身躯被这一拍之力震得踉跄后退,青灰色的胸膛上,一个清晰的、燃烧着幽蓝火苗的焦黑掌印赫然在目!那掌印边缘,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碳化!
幽蓝的冰焰在它胸口跳跃,疯狂地吞噬着浓重的尸气,发出“滋滋”的声响。
乌玄青的身体也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
他扯下那块“心布”的动作,显然对他自身也造成了某种强烈的反噬。
但他那双异瞳中的光芒,却在这一刻锐利到了极致,左眼如吞噬一切的黑洞,右眼冰银流转,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某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痛楚?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暂时被幽蓝冰焰压制、发出凄厉惨嚎的尸变兄长。
那双妖异的异瞳,穿透摇曳的烛火与弥漫的尸气黑烟,牢牢锁定了惊魂未定、正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白蔓君。
“过来!”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又隐隐透着一丝强压下的嘶哑。
那声音穿透了尸变物的惨嚎和窗外依旧疯狂的唢呐鬼嚎,清晰地撞入白蔓君的耳中。
白蔓君浑身一颤,对上那双眼睛。左眼是无尽的冰冷深渊,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碾碎;右眼那冰银色的光芒流转,里面清晰地映着她自己狼狈不堪、沾着尘土与血污的脸,那眼神深处,除了冰冷的命令,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困兽般的焦灼?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远离那燃烧着幽蓝火焰、痛苦嘶嚎的怪物!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乌玄青的方向。
就在她离乌玄青还有一步之遥时,异变再生!
“呜哇——!!!”
窗外那疯狂撕扯着耳膜的唢呐鬼嚎声,在这一刻骤然拔高到了顶点!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钢针,同时刺穿了脆弱的窗棂纸!
“噗!噗!噗!噗!”
无数声闷响几乎同时炸开!厅堂四周所有高窗上糊着的厚厚窗纸,在刹那间被无数只从外面伸进来的、扭曲变形、青黑腐烂的鬼手撕扯得粉碎!木质的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裂纹!
惨淡的月光和灯笼残光混合着灌入,照亮了窗外地狱般的景象——
无数扭曲、残缺、腐烂程度不一的人形黑影,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攀附在高墙和窗框上!
它们有的只剩骨架挂着残破的衣衫,有的肿胀流脓,有的拖着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
空洞的眼窝或翻白的眼球死死盯着厅堂内,腐烂的嘴巴大张着,发出无声的、充满贪婪与怨毒的嘶吼!
它们伸出无数青黑、白骨嶙峋的手臂,疯狂地向厅堂内抓挠、撕扯!浓烈的怨气和冰冷的死意如同海啸般汹涌而入!
百鬼,破窗而入!
厅堂内粘稠的血红烛光被这汹涌的鬼气冲击得明灭不定,光线剧烈扭曲。
那些攀在窗框上的鬼影被烛光映在墙壁和地面上,投下无数巨大、扭曲、疯狂舞动的阴影,整个空间仿佛瞬间坠入了群魔乱舞的炼狱深渊!
尸变“乌柏笙”胸口的幽蓝冰焰被这滔天的怨气鬼嚎一冲,竟猛地黯淡下去!
它似乎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和鼓舞,喉咙里发出更加暴戾的咆哮,竟暂时无视了胸口灼烧的剧痛,肿胀的头颅猛地转向窗外那无数疯狂的鬼影,浑浊的眼球里翻涌起一种同源的、更加嗜血的疯狂!
“嗬……嗬……都……来……拜……堂……”它断断续续地嘶吼着,青灰色的手臂再次抬起,这一次,目标似乎不再仅仅是白蔓君,而是指向了这混乱的中心!
乌玄青的瞳孔骤然收缩!冰银色的右眼光芒急促流转,如同高速运转的冰冷星辰。
他猛地探手,一把抓住了刚刚爬到他脚边的白蔓君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