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季然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彻底醒来。

这一次没有恍惚，没有分不清虚实。他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的LED灯管嗡嗡作响，左边第三根灯管有只死蚊子卡在网格里。现实世界的细节如此鲜明——这是虚拟世界永远无法完美复制的粗糙感。

他慢慢转头。程野躺在旁边的医疗床上，银白色头环连接着数十条光纤，胸口规律起伏。显示屏显示他正处于REM睡眠期，眼球在闭合的眼皮下快速转动。

季然扯掉自己腹部的导线，人造子宫的接口处渗出淡黄色组织液。他撑着床沿站起来，双腿肌肉萎缩得厉害，但足够支撑他走到程野床边。

程野瘦了很多，胡茬凌乱地冒在下巴上，左手静脉埋着留置针。季然抚过程野凹陷的脸颊，指腹感受到真实的皮肤温度和胡茬的刺痛。四个月来，这是第一次他触碰程野而对方无法反抗。

"现在该我了。"季然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取下程野的头环戴在自己头上，冰凉的电极贴片自动吸附在太阳穴上。

控制台屏幕亮起，显示着程野正在经历的虚拟场景：他们在海边别墅，程野大着肚子坐在阳台上看日落。季然冷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删除了所有温柔参数。

海浪变成血红色，夕阳扭曲成巨大胎儿的脸。虚拟世界里的程野突然捂住肚子跪倒在地，而现实中的季然启动医疗舱的胚胎植入程序。

"生育是两个人的事，对吧？"季然按下确认键，腹部的疤痕传来刺痛。人造子宫开始工作，微型注射器将培育好的胚胎送入模拟子宫内膜。

程野在虚拟世界里惨叫。现实中的季然解开病号服，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不出三天，这里就会像当初在虚拟世界里那样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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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天，季然的妊娠反应很严重。

他趴在洗手台前呕吐，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脸和微微凸起的小腹。人造子宫的激素调节很精准，他的**开始胀痛，**颜色变深，就像真正的孕夫。

吐完他洗了把脸，走进程野的病房。程野还在虚拟世界里，头环显示他已经历了六次分娩场景。季然调出监控画面——程野被固定在产床上，双腿大张，虚拟版的季然穿着白大褂冷眼旁观。

"今天宝宝长到葡萄柚大小了。"季然对着昏迷的程野说，同时给自己注射孕酮。针头刺入大腿时他皱眉，但看到程野在虚拟世界里同步抽搐，又满意地笑了。

他解开程野的病号服，用湿毛巾擦拭对方凹陷的胸膛。程野的肋骨根根分明，季然记得以前这里覆着匀称的肌肉。擦到腹部时，他鬼使神差地俯身亲吻那道阑尾炎手术疤痕——大学时程野住院三天，他偷偷去探视被护士赶出来。

"你那时候多可爱啊。"季然拧干毛巾，擦过程野颤抖的眼皮，"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医疗AI提醒他该做孕期运动了。季然走进康复室，在瑜伽垫上做凯格尔运动。人造子宫压迫膀胱，他不得不在每组动作间隙去厕所。回来时从监控屏看到程野在虚拟产房里流血不止，这是今天新增的并发症参数。

傍晚，季然连接神经传感器进入虚拟世界。他把自己设置成健康状态，而程野挺着足月的肚子被困在分娩台上。

"求求你......"虚拟的程野抓住他手腕，指甲掐进肉里，"这次真的不对劲......"

季然俯身亲吻程野汗湿的额头，同时调高疼痛等级："上次我这么说的时候，你重置了世界。"

鲜血从程野身下涌出，染红了季然的虚拟白大褂。当监测仪变成平线时，季然退出登录。现实中的程野发出微弱呻吟，眼角有泪痕。

季然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突然想起忘了吃叶酸。他吞下药片，看着监控里新一轮重置开始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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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天，季然在给程野刮胡子时发现异样。

剃须刀滑过程野下巴时，对方睫毛突然剧烈颤抖。季然停手，看见程野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这不是正常REM睡眠的状态。

"你想醒？"季然放下剃须刀，抚摸自己已经明显凸起的腹部，"还不到时候。"

他调出程野的脑波图，发现θ波异常活跃，通常出现在记忆提取时。季然皱眉，接入神经传感器查看虚拟世界状态，却发现程野不在预设的任何场景中。

系统显示程野正身处大学宿舍——那个放着铁皮盒子的储物柜前。这是季然从未编程过的场景，完全由程野的潜意识构建。

季然强制登入，发现自己变回大学时的模样。程野站在他记忆里的位置，手里拿着那张被烧掉的照片复原版。"我男神"三个字清晰可见，只是被水渍晕开了一些。

"你留着这个。"程野转向他，虚拟世界的腹部平坦如初，"为什么后来烧了？"

季然下意识后退，撞到了宿舍的上下铺。床架发出熟悉的嘎吱声，太真实了，连程野当年打球扭伤脚踝贴的膏药气味都复现得分毫不差。

"这是我的记忆。"程野逼近，照片在他手中化为灰烬，"你在我姐身上找我的影子，是不是？"

季然想反驳，却看见程野身后浮现出程雪的影像。世界开始扭曲，程野抓住季然手腕不让他登出。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去英国？"程野的声音混着电子杂音，"因为我发现我姐枕头下有你的照片！"

季然瞪大眼睛。这个信息像炸弹般在虚拟空间引爆，宿舍墙壁一块块剥落。他拼命挣扎，终于在现实世界中弹坐起来，腹中的胎儿被扯动，疼得他弯下腰。

医疗AI警报大作，显示程野的脑波出现癫痫前兆。季然咬牙爬起来给他注射镇静剂，针头扎进静脉时，程野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却清晰地倒映出季然惊惶的脸。他们四目相对了整整三秒，然后程野的眼球又慢慢翻上去，重新陷入昏迷。

季然瘫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摸着自己跳动的小腹，第一次怀疑这个报复是否正在失控。

窗外，初夏的暴雨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