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季然在程雪衣柜最底层发现铁盒时，人造子宫里的胎儿刚好满二十周。

医疗中心的警报突然响起，提示程野的脑波出现异常波动。季然放下超声波仪——他刚刚在给自己做产检，胎儿心跳强劲有力——快步走向监控屏。画面里的程野正在虚拟世界翻找什么，动作急切得像在挖掘坟墓。

"又在自己构建记忆场景？"季然皱眉调整参数，却无法像往常那样强制登出。系统显示程野正身处某个卧室，季然认出那是程雪生前的公寓。

铁盒在季然手中发出细碎声响。他本不该在这时候整理遗物，但今早超声波显示胎儿手指已经分化完成，这个认知让他突然想看看程雪留下的东西。也许是为了比较，也许只是激素作祟。

盒锁已经生锈，季然用手术钳撬开。里面没有他预想的首饰或照片，而是一本皮质日记本和几缕用丝带绑着的头发——他认出那是自己大学时期丢掉的发圈上缠着的发丝。

日记本扉页用红笔写着"季然观察记录"，字迹工整得瘆人。季然翻到中间某页，看到程雪详细记录了他某天穿什么颜色袜子、在图书馆借了什么书。最新日期停在程雪死亡前一天，那一页贴着季然和程野的合照，但程野的脸被抠掉了。

"你在看什么？"

季然猛地回头。程野的医疗床上空无一人，但声音确实从他身后传来。转头看向监控屏，虚拟世界里的程野正透过屏幕与他对视，手里举着本一模一样的日记本。

"系统错误。"机械女声突然响起，"检测到双重意识流。"

季然腹中的胎儿突然剧烈踢动，他疼得弯下腰，日记本掉在地上摊开。

医疗中心灯光突然变成刺眼的红色。季然挣扎着爬起来，看见现实中的程野身体开始痉挛，而虚拟世界的景象透过监控屏渗入现实——程雪卧室的壁纸花纹在医疗舱金属表面浮现又消失。

"程野！"季然扑向控制台，腹中胎儿抗议般又踢了一脚。他疯狂敲击键盘，但系统像被某种病毒入侵，所有指令都变成乱码。

虚拟世界里的程野突然静止。他缓慢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何时隆起的腹部——那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很快撑破了衬衫。季然惊恐地摸着自己同步发烫的肚皮，人造子宫的接口处渗出粉色组织液。

警报声达到顶峰时，季然看见程野的实体病床上方出现黑色裂缝，像空间被撕开一道口子。强大的吸力将他拽离地面，他拼命抓住程野的床架，另一只手护住肚子。

"消毒程序启动。"机械女声冰冷地宣布，"五分钟后释放环氧乙烷。"

季然在飓风般的吸力中看向裂缝内部——那里有无数个程野被困在不同的分娩场景里，每个都在流血，每个都向他伸出手。胎儿的心跳监测变成尖锐的直线音，季然突然松开护住肚子的手，用尽全力将程野的病床推出了消毒区。

裂缝在他背后合拢的瞬间，季然听见程野在虚拟世界里的呐喊：

"季然——！"

然后世界归于黑暗。

.

季然在大学宿舍醒来。

不是虚拟世界那种完美复刻，而是带着真实世界的粗糙感——墙皮剥落处有他大一时贴的海报残角，程野床底有只失踪已久的袜子。他低头看自己平坦的腹部，人造子宫的疤痕消失了。

"这是深层意识空间。"

程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然转身，看见他坐在书桌前，手里转着那支曾经属于季然的钢笔。程野看起来像大学时期，但眼睛是血红色的，脖子上有青紫的勒痕。

"系统过载时我们的意识被抛到这里。"程野指向窗外，那里不是熟悉的校园，而是由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漩涡，"现实世界里我们可能已经脑死亡了。"

季然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有神经传感器的接口残留的刺痛感。他走到程野面前，惊讶地发现自己比对方高了——这不对，程野明明比他高五厘米。

"记忆会扭曲形体。"程野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你潜意识里希望压制我，所以在这里你更高大。"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上正在渗血的痣，"看，你给我的惩罚。"

季然突然感到愤怒。他拽过程野的手按在自己腹部："现实世界里我怀着你的孩子！人造子宫排异反应差点杀了我俩！"

"孩子？"程野笑了，嘴角裂开一道口子，"你明知道那只是细胞团。就像你明知我姐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宿舍灯光闪烁起来，程野的脸在明暗间变换着不同时期的样貌。季然抓起桌上的铁盒砸向墙壁，照片和发丝撒了一地。其中一张照片背面朝上，露出程野的字迹："我男神"。

"那是我写的！"季然扑向照片，却被程野抢先一步捡起。

"不，是我。"程野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大二篮球赛那天，我偷拍了你喝水的照片。"他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晕开的字迹，"后来被我姐发现了。"

墙壁开始渗水，很快漫到脚踝。季然看见水里漂浮着更多记忆碎片——程雪举着手机威胁程野的画面，程野在机场哭到呕吐的监控录像，产房里程雪临死前对护士说"告诉季然这是他的报应"。

"你出国前夜。"季然抓住程野的手腕，"发生了什么？"

水位突然暴涨，瞬间淹到胸口。程野的样貌变回现实中的憔悴模样，他在水中挣扎着抓住季然："救我——"

季然惊醒般推开他，却看见程野身后浮现出那晚的真实记忆：喝醉的程野偷吻熟睡的季然，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程雪在门口举着手机微笑。

水位退去后，宿舍变成了一片荒原。程野跪在地上干呕，吐出的却是照片碎片。季然发现自己腹部又隆起了，这次直接撑破了衣服，露出下面发光的皮肤。

"系统要重启了。"程野爬向他，手指插入地面像抓住救命稻草，"这次我们可能真的会死。"

季然腹部的光芒越来越强，他感到胎儿的心跳与程野的脉搏同步震动。荒原尽头出现一道门，上面写着"分娩室"。

"最后一个记忆。"程野突然平静下来，"我姐难产那天的真相。"

季然想拒绝，但腹中的光芒化作无数丝线，拖着他和程野向那扇门滑去。在撞开门的瞬间，他听见现实世界中自己胎儿的心跳重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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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娩室里的程雪美得惊人。

她躺在血泊中，长发像海藻般铺开，怀里抱着已经青紫的死婴。这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意识投影——程雪的眼睛是全黑的，嘴角咧到耳根。

"你们终于来了。"她声音里有金属摩擦的回响，"我等了好久。"

季然腹部的光芒照亮了产房每个角落。他看到角落里蜷缩着另一个程野——现实年龄，浑身湿透，手里紧攥着那张被烧毁的照片复原版。

"那天你不在产房外。"程雪的黑眼睛转向季然，"你在家里给我煮粥，因为我说想吃你做的饭。"她举起死婴，脐带突然伸长缠住季然的脖子，"而他——"

记忆突然切换。季然看见程野浑身是血地冲进医院，手里拿着程雪威胁他的手机。护士拦着他喊"家属不能进"，程野跪在地上求她们救救他姐。而产房里的程雪正对医生笑着说："别抢救我，让我的死成为他们的枷锁。"

"她自杀？"季然挣扎着扯开脐带，腹中的光芒灼伤了程雪的手臂。死婴发出刺耳啼哭，程野趁机扑向程雪手里的手机。

记忆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程雪偷偷服用堕胎药导致大出血，她给程野发的最后短信是"告诉季然孩子像他"，护士证词里提到程雪拒绝输血时说"我要他们永远活在今天"。

产房开始崩塌。程雪的身影在光芒中溶解，但她最后看向季然的眼神里竟带着释然："你终于也怀孕了，真好。"

现实世界的医疗警报穿透意识空间。季然感到强烈的牵引力，他和程野被拉向不同方向——系统正在强行分离他们的意识。

"抓住我！"程野伸出手，但两人指尖始终差一寸。在彻底分离前，季然看见程野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光芒炸开的瞬间，季然在现实世界病床上弹坐起来，腹部的人造子宫发出过载警报。而程野的病床上空空如也——他的意识仍被困在系统深处。

医疗AI显示胎儿心跳微弱。季然扯掉所有导线爬向程野的控制台，腹部的伤口重新裂开，在地板上拖出一道血痕。窗外，盛夏的蝉鸣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