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把最后一条传感器贴在自己太阳穴上时,人造子宫的警报已经变成刺耳的尖啸。
医疗屏显示胎儿心率降到60,他的子宫内壁开始大面积脱落。但程野的控制台更糟——主屏幕闪烁着"系统崩溃倒计时:4:59",程野的脑波图几乎变成直线。
"再撑五分钟..."季然咬牙启动连接程序,腹部的伤口因动作太大又涌出一股鲜血,顺着大腿流到脚踝。当神经电流接通瞬间,他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程野在宿舍偷看他睡觉的侧脸。 程野把他喝过的可乐罐藏在书包最底层。 程野在机场厕所隔间里哭到干呕。
然后是无尽的坠落。
季然坠入一片数据深海,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漂浮的代码和记忆残片。他隆起的腹部散发着微光,成为黑暗中的唯一光源。胎儿微弱的心跳声在虚空中有规律地回响,像声纳般指引方向。
"程野!"季然的声音被数据流扭曲成电子杂音。他抓住一块记忆碎片,看到里面是程野第一次启动虚拟世界时的监控录像——画面里的程野对着昏迷的季然说了什么,但这段音频被刻意删除了。
腹中的胎儿突然剧烈踢动。季然顺着光芒指引的方向游去,穿过无数个程野被困的虚拟产房。每个程野都在分娩,每个都在流血,每个都向他伸出手。季然不敢停留,胎儿的心跳正在变慢。
在数据深海最底层,季然终于找到核心记忆库——这是个由照片组成的球形空间,每张照片都是偷拍角度的季然:上课打瞌睡的季然,食堂挑食的季然,淋雨后衬衫透出锁骨的季然。照片背面全部标着日期和天气,最早的一张是大一开学典礼。
球形空间中央蜷缩着程野的意识体,他怀里紧抱着一本烧焦的日记本。季然游过去时,看到程野腹部也有微光——那里浮现着和季然完全同步的妊娠状态。
"找到你了..."季然伸手触碰程野的脸,数据流却突然狂暴起来。整个记忆库开始旋转,照片一张张化为灰烬。
程野睁开眼睛,瞳孔里跳动着二进制代码:"你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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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形空间坍塌成一条狭窄的产道。
季然和程野被挤压在一起,腹部的光芒融合成更亮的光源。他们像连体婴般被推向某个出口,程野的日记本在挤压中散开,烧焦的纸页上隐约可见:
[3月15日 阴] 今天帮他洗了掉在泥里的外套。趁他洗澡时闻了袖子,有他的味道。我真是个变态。
[5月20日 雨] 他说想去英国读研。我查了伦敦的房价,心脏停跳了三秒。
[8月7日 雷暴] 姐发现了照片。威胁要告诉他。我完了。
产道尽头是间血红的产房。季然和程野被重重摔在分娩台上,两人的腹部同时开始剧烈宫缩。真实的痛感通过神经链接双向传导,季然分不清自己是在经历分娩还是在观看分娩。
"这是...我的惩罚..."程野在阵痛中断续地说,汗水浸透了虚拟病号服。他的腹部高高隆起,比季然的孕肚还要大一圈,皮肤下能看到胎儿蠕动的轮廓。
季然想反驳,却看到产房墙壁由无数个"程野伤害季然"的记忆画面组成:争吵时掐住脖子的手,虚拟世界里冷漠的操控,车祸后说"赎罪"时扭曲的表情。每个画面都在渗血,血珠汇成细流漫到分娩台上。
"不全是..."季然在剧痛中抓住程野的手,引导他看向天花板——那里有被刻意忽视的温柔碎片:程野深夜给季然盖被子,车祸后跪在雨里挖变形的车门,每次虚拟世界重置前偷偷调低的痛感参数。
胎儿的心跳突然同步了。季然和程野的腹部同时亮起强光,产房开始剧烈震动。程野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季然感觉自己的盆骨正在数据流中裂开。
"当时...说了什么..."季然在疼痛的间隙挤出问题,"启动系统时...对我说的话..."
程野的瞳孔骤然放大。分娩台下的血泊突然浮现监控缺失的音频——
"我爱你。"画面里的程野颤抖着亲吻昏迷的季然的手指,"所以没法原谅你和她...也没法原谅我自己..."
真正的分娩在此刻降临。季然和程野同时弓起身体,腹部的光芒炸开成无数光点。在虚拟婴儿的啼哭声中,整个系统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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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然在消毒水味中醒来。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他的手被紧紧握着。然后是听觉:规律的心电监测,远处模糊的谈话声,窗外鸟鸣。最后是视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画出金线,医疗团队围着旁边的病床忙碌,有人喊着"血压回来了"。
他试图起身,却被腹部的重量拉回枕头。人造子宫还在,但已经停止工作,透过半透明的外壁能看到里面蜷缩的胎儿——比昏迷前小了一圈,但心跳稳定。
"别动。"穿白大褂的男人走到他床边,胸牌写着"神经修复科主任","你们两个差点永远困在数据风暴里。"
季然转头看向旁边的病床。程野躺在各种仪器中间,脸色苍白得像纸,但胸口规律起伏。他太阳穴还贴着传感器残片,嘴角却有块新结痂的伤口——和季然记忆里虚拟世界最后时刻咬破的位置一样。
"胎儿状况比预期好。"医生递来平板,上面显示着胎儿三维成像,"虽然早产风险很高,但生命体征稳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连接两人的监测仪,"你们在系统里的神经链接太深,现在还有残留感应。"
像是印证这句话,程野的心跳突然加速,季然腹中的胎儿立刻跟着活跃起来。医生们手忙脚乱地调整药剂时,季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物品——
他的铁盒和一本烧焦的日记本并排放着,上面压着程雪那张被抠掉脸的照片。有人用红笔在照片背面画了个箭头,指向季然灿烂的笑脸,旁边写着"我男神"三个字,字迹和程野的一模一样。
窗外,晨光越来越亮。季然把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里面微弱但顽强的生命律动。当第一缕阳光直接照到脸上时,他看见程野的眼皮轻轻颤动,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在医疗仪器的嗡鸣声中,季然确信自己听见程野说了什么。但当他俯身去听时,只捕捉到三个模糊的音节,像叹息,又像咒语,或者是某个等待已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