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开幕前的最后一个傍晚,林微站在静安寺展馆的落地窗前,看着夕阳将玻璃幕墙染成蜜糖色。主展区的弧形墙上,沈聿的《雨夜》与他少年时期的画稿已悬挂完毕,射灯下,十年前的炭笔线条与画布上的钴蓝色光斑遥遥相望,像一场被时光定格的对话。
“紧张吗?”沈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微开,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痣——那是林微昨夜在画室里,借着台灯微光描摹过的地方。
林微接过热可可,指尖被暖意包裹:“有点。”他看着自己画的外滩灯塔画稿,十年前的笔触带着生涩的热忱,如今被装在枫叶形状的画框里,与《雨夜》里的那抹蓝形成奇妙的呼应。
沈聿走到他身边,肩膀轻轻撞了撞他:“还记得第一次带你来看画展吗?你盯着一幅印象派的画看了半小时,说那些色块像打翻的调色盘。”
“那是你说的!”林微失笑,想起十六岁那年,沈聿偷偷带他逃掉晚自习,挤在美术馆的人群里,听他低声讲解莫奈的睡莲。那时沈聿的指尖划过画册上的色块,说光的颜色比颜料更难捕捉。
“其实我是想说,”沈聿放下热可可,转身正视他,“你的画里,也有那种抓不住的光。”他的目光落在林微眼底,那里映着展馆的灯光,像落满了细碎的星辰。
就在这时,展馆入口处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林微转头,看到父亲穿着熨帖的中山装,母亲挽着他的手臂,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爸,妈。”林微迎上去,看到母亲鬓角新染的黑发,父亲手里攥着的,是他特意装裱好的、那幅画着屋顶的旧作。
“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母亲把保温桶塞给林微,“你爸非要把这画送过来,说挂在休息区合适。”
父亲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主展区的《雨夜》,目光在那抹蓝上停留了很久,忽然开口:“当年……我在沈聿的比赛报道里,见过这幅画的草稿。”
林微和沈聿同时一怔。父亲从中山装内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剪报,其中一张角落,印着沈聿少年时期的速写——正是《雨夜》最初的构图,楼梯转角处,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
“那时候我不知道是谁,”父亲把剪报递给沈聿,“现在看看,像你。”他的目光转向林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妈说,沈聿的画里总藏着光,原来那光,是你。”
母亲在一旁抹了抹眼睛,轻轻拍了拍林微的手背:“傻孩子,早该让我们看看这些画的。”
保温桶里是母亲熬的银耳羹,带着桂花的甜香。林微看着父母在休息区帮着摆放画架,父亲甚至主动问沈聿“射灯角度要不要再调调”,忽然觉得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彻底融化了。
画展开幕当晚,静安寺的钟声敲响七点。林微站在展馆门口,看着宾客陆续走进,忽然有些恍惚。沈聿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画圈:“别怕,我在。”
展厅里灯火通明,《雨夜》在弧形墙上散发着幽蓝的光,旁边的画稿展区里,少年沈聿的侧影与灯塔在灯光下重叠。林微看到王阿姨带着弄堂里的邻居们来看展,看到陈姐在给媒体介绍画作,而父亲正站在那幅屋顶画前,低声向母亲解释画里的瓦片纹路。
“林微老师,”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是个背着画板的女孩,“您画里的蓝色,是不是代表希望?”
林微蹲下身,看着女孩眼里的光:“对,”他指了指《雨夜》,“就像沈聿老师画里的那束光,只要心里有光,再暗的雨也藏不住颜色。”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转身跑去临摹画稿。沈聿走到林微身边,递给他一杯香槟:“看到没?你的光,也照亮别人了。”
午夜时分,宾客渐渐散去。林微和沈聿坐在主展区的地毯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展厅。月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进来,与射灯的光线交织,在《雨夜》的画布上投下斑驳的影。
“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雨夜吗?”沈聿忽然开口,指尖划过林微的手背,“你跑出去的时候,我其实还想告诉你,我画的不是雨,是你走后,我眼里的颜色。”
林微转头看他,月光落在沈聿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想起父亲的信,母亲的银耳羹,想起弄堂画室里的旧木箱,忽然觉得这十年的光阴,不过是为了此刻的重逢。
“沈聿,”他轻声说,“以后我们的画,一起挂在这里,好不好?”
沈聿笑了,倾身吻住他的唇。这个吻带着香槟的微甜,混杂着画室里的松节油气息,像一幅未完成的油画,在月光里慢慢晕染开新的色彩。
展厅角落的留言簿上,有人写下:“原来光不仅能被看见,还能被记住。”而在更后面的页面,林微用炭笔轻轻描了道弧线,像十年前那个未寄出的信封上,被时光磨毛的边角。
走出展馆时,凌晨的风吹散了暑气。林微看到父亲的车停在路边,母亲摇下车窗对他们招手:“回家吃饭,你爸炖了汤。”
车内飘来当归的香气,是家的味道。林微坐在副驾驶,看着沈聿坐在后座,正和父亲讨论着某幅画的布光,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隔阂,那些藏在画稿里的心事,都在这一刻,落定成了最温柔的尘埃。
车子驶进熟悉的弄堂,画室的灯还亮着。林微抬头看向老虎天窗,想起昨夜沈聿在那里画下的新稿——晨光中的屋顶,两只鸽子停在瓦片上,远处的外滩灯塔闪着微光。
“明天想做什么?”沈聿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林微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法国梧桐,笑了笑:“去买新的颜料吧,我想把晨光,涂成你钢琴键的颜色。”
父亲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嘴角不易察觉地扬了扬。母亲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车厢里流淌着沉默的暖意,像一幅被时光层层晕染的画,终于在落笔的这一刻,迎来了最明亮的光。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