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满弄堂的清晨，林微是被烤栗子的香气唤醒的。画室的老虎天窗蒙上了层薄霜，沈聿正蹲在壁炉前添柴，火焰噼啪作响，映得他侧脸上的绒毛都镀上了金边。钢琴上放着刚烤好的栗子，外壳裂开的缝隙里溢出焦糖色的甜香。
“醒了？”沈聿回头，指尖沾着点炭灰，“王阿姨说今早的栗子特别甜，让我们趁热吃。”
林微裹着毛毯走到壁炉边，看沈聿将一块松木放进火里。松木油脂燃烧时散发出清冽的香气，与烤栗子的甜暖交织，像极了他们画室里常年混合的松节油与雪松香。他注意到沈聿昨天画的速写本摊在琴凳上，最新一页画的是他裹着毛毯睡觉的样子，角落里用铅笔写着：“雪落时，光也该裹上糖衣。”
“你爸刚才打电话，”沈聿递给他一颗剥好的栗子，温热的果肉烫得林微指尖一缩，“说你妈腌了腊肉，让我们周末回家拿。”
栗子的甜糯在舌尖化开，林微想起去年冬天，他还在出租屋里啃冷面包，如今却能在暖炉边吃着刚烤的栗子。画室的角落里，新到的画材堆成了小山，其中一个木箱上贴着沈父寄来的标签，里面是德国进口的颜料，附带一张便签：“听说你喜欢用温莎牛顿，试试这个牌子。”
“下午想去哪里？”沈聿替他擦掉嘴角的栗子渣，“美术馆有新的装置艺术展，或者……”
“去你以前学琴的地方看看吧，”林微忽然开口，“你说过那里的彩窗很好看。”
沈聿年少时学琴的音乐厅藏在法租界深处，哥特式的彩窗在冬阳下折射出斑斓的光。林微站在空旷的演奏厅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穹顶下回荡，想象着少年沈聿在这里练琴的模样。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上放着本旧乐谱，翻开的页面正是《月光》，谱面边缘有褪色的铅笔批注，字迹与沈聿现在的速写如出一辙。
“以前总觉得这里像个巨大的八音盒，”沈聿走到钢琴前，指尖轻触琴键，却没有弹奏，“后来去了国外，才发现最想念的，是弄堂里你画室的老虎天窗。”
林微抚摸着彩窗上的玻璃花纹，蓝色的玻璃映出他的倒影。他想起沈聿画展上的《雨夜》，那抹蓝原来早有伏笔，藏在少年学琴的彩窗里，藏在十年未寄的画稿中。
“其实我有样东西想给你，”沈聿从琴凳下拿出个丝绒盒子，里面是枚银质的琴键吊坠，中间镶嵌着一小块蓝色玻璃，“去年在巴黎跳蚤市场找到的，觉得像你画里的光。”
吊坠冰凉的触感贴着锁骨，林微忽然想起父亲送的青瓷笔洗，母亲熬的银耳羹，还有王阿姨的酒酿圆子。这些年来，他以为自己追逐的是光，却不知早已被光包裹。
回家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林微看着车窗上凝结的冰花，忽然说：“沈聿，我们一起画一幅画吧，有钢琴，有彩窗，还有雪。”
“好，”沈聿握住他的手，哈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雾，“还要有烤栗子的暖炉，和你画架上永远沾着颜料的围裙。”
平安夜那天，两家父母第一次在林微的画室相聚。父亲们围着壁炉讨论着松木的燃烧时长，母亲们在厨房忙活，飘来红烧肉的香气。沈聿坐在钢琴前弹《平安夜》，林微靠在他身边画速写，画纸上渐渐浮现出两代人在炉火旁谈笑的模样。
“微微啊，”林母端着刚出炉的苹果派走过来，“你爸偷偷学了很久的调色，说要给你当助手。”
父亲在一旁咳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个调色盘，上面还沾着未洗净的钴蓝色：“别听你妈瞎说，我就是……看看颜料怎么混。”
沈父看着墙上林微最新的画作——雪夜中的音乐厅，彩窗的光透过落雪照在钢琴上，琴键上放着枚银质吊坠——忽然开口：“我年轻时也学过几天画，给你妈画过肖像，就是总把眼睛画歪。”
林微和沈聿对视一眼，都笑了。炉火噼啪炸开火星，钢琴声与谈笑声交织，融化了窗外的寒意。林微拿起画笔，在画纸角落添上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在调颜料，一个在修钢琴，像极了此刻画室里的光景。
新年钟声敲响时，林微站在画室的老虎天窗下，看着漫天飞雪。沈聿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在想什么？”
“在想，”林微转身吻他，雪光映得彼此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明年春天，我们去外滩灯塔写生吧，把十年前没画完的日出，补全。”
沈聿笑了，手指梳理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好，还要带上你爸给你做的新画架，和我妈留下的调音扳手。”
画室的长桌上，摊开着一本新的画册，第一页是林微刚画的速写：雪夜中的弄堂，两家父母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画室的灯亮着，钢琴与画架在炉火旁静默相对，像两个等待了十年的句点，终于在今夜，连成了未完的旋律。
而他们的故事，如同窗外永不落幕的雪，正以最温柔的姿态，覆盖过往的所有褶皱，在光与影的交错里，写下新的篇章。那些曾经藏在画稿里的心事，未寄出的信笺，迟来的和解，都在炉火的暖意中，化作了琴键上跳动的光，和画布里永不褪色的希望。
这一次，没有什么能再让光熄灭，因为他们早已是彼此的光源，在岁月的画布上，共同晕染出最明亮的人生。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