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后的第一场雷雨敲打着老虎天窗时,林微正在画一幅以蝉蜕为主题的静物。画室新换的隔音玻璃隔绝了大部分雷声,却挡不住沈聿弹奏的《暴风雨奏鸣曲》,低音区的轰鸣与窗外的电闪雷鸣奇妙地共振,震得画架上的蝉蜕标本轻轻颤动。
“这首曲子你弹得比贝多芬还凶。”林微放下画笔,看着沈聿在琴键上翻飞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沈聿没回头,直到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才转过身,额发被汗水濡湿:“刚才陈姐来电话,说巴黎的画廊想邀你办个展,主题是‘时光里的光’。”
林微握着画笔的手一顿,蝉蜕标本的影子在画布上晃了晃。他想起十年前在巴黎美院门口徘徊的自己,那时兜里只有几个欧元硬币,却盯着橱窗里的颜料看了很久。
“你想去吗?”沈聿走过来,替他擦掉溅在脸颊上的钛白色。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蝉鸣声透过纱窗渗进来,尖锐而充满生机。林微看着画布上尚未完成的蝉蜕,外壳透明,内里却空无一物,像极了他曾经以为抓不住的时光。
“其实我爸……”沈聿忽然开口,从琴盒里拿出个旧皮夹,“他昨天给了我这个,说我妈以前也爱画蝉。”
皮夹里夹着张泛黄的水彩小画,画的是一只刚蜕壳的蝉,翅膀上的纹路被画成了钢琴键的形状,背景是淡淡的钴蓝色。林微认出那是沈聿母亲的笔迹,与他工作室里青瓷笔洗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你妈一定很温柔。”林微指尖划过画中蝉翼的纹路,忽然想起沈父上次来画室时,偷偷在他的颜料盒里放了管进口的钴蓝色。
“她总说,蝉蜕不是结束,是把光穿在了身上。”沈聿的声音低沉下来,“就像你的画,林微,你一直在把时光里的光,穿在画布上。”
傍晚雨停时,两家父母带着杨梅和酸梅汤来了画室。林母看着林微的蝉蜕画,忽然说:“你外婆以前也爱收集蝉蜕,说能入药,治咳嗽。”父亲则拿起沈聿母亲的水彩画,仔细端详:“这配色,有点像你小子画的灯塔。”
沈父在一旁调着酸梅汤,忽然开口:“我下个月要去巴黎参加个音乐节,顺便……看看画廊的场地。”他顿了顿,看向林微,“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帮你联系当地的策展人。”
林微看着父辈们在画室里忙碌的身影,酸梅汤的酸甜香气与雨后的青草味混合在一起,忽然觉得,所谓的跨界,从来不止于艺术形式。当画家的光遇上音乐家的旋律,当父辈的沉默遇上晚辈的理解,本身就是一场跨越时光的交响。
“我想把这幅蝉蜕画完,”林微拿起画笔,蘸上透明的釉色,“然后……和沈聿一起去巴黎。”
沈聿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温柔起来,夕阳透过老虎天窗,在画布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将蝉蜕的轮廓镀成了金色。
一周后,林微收到了巴黎画廊的正式邀请函,信封里还夹着张沈聿母亲的速写——画的是巴黎圣母院的飞扶壁,角落用铅笔写着:“光会找到所有缝隙。”而沈聿则接到了卢浮宫音乐厅的演出邀请,曲目单里赫然列着他为林微画展创作的新曲子《蝉翼上的光》。
动身去巴黎前,林微在画室的墙上挂了幅新画:雷雨过后的弄堂,两家父母坐在葡萄架下喝酸梅汤,沈聿在弹钢琴,他自己则站在画架前,画布上是一只破茧的蝉,翅膀正折射出彩虹般的光。画的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沈聿母亲的那句“蝉蜕不是结束,是把光穿在了身上”。
飞机起飞时,林微看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城市,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躲在沈聿家楼梯下,看着雨水在台阶上汇成小溪。那时他以为自己失去了所有光,却不知时光早已为他埋下伏笔,让他在多年后,能与爱人并肩,将那些曾被雨打湿的光,重新画进画布,弹进旋律。
巴黎的夏天带着葡萄酒的香气,林微站在奥赛博物馆的印象派展厅里,看着莫奈的《干草堆》,忽然明白沈聿母亲所说的“光会找到所有缝隙”。而在卢浮宫的音乐厅里,当沈聿的琴声响起时,他仿佛看到无数蝉翼在光影中振翅,将弄堂的蝉鸣、外滩的涛声、父辈的笑语,都化作了跃动的音符。
画展揭幕那天,沈聿的父亲站在林微的蝉蜕画前,久久没有离开。画中蝉翼的纹路被林微处理成了钢琴键与画架的重叠,背景是巴黎圣母院的彩窗与弄堂的葡萄架交织的光影。
“你看,”沈聿指着画中蝉翼的反光处,“那里藏着你母亲画的钴蓝色。”
林微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在透明的釉色下,看到了极淡的蓝色笔触,像一颗被时光珍藏的眼泪,终于在今日,折射出璀璨的光。
而在画展开幕式的晚宴上,林微收到了来自上海的快递,是王阿姨寄来的新一批杨梅,附了张纸条:“画室的葡萄藤结果了,等你们回来吃。”
窗外的塞纳河波光粼粼,倒映着埃菲尔铁塔的灯光。林微握着沈聿的手,忽然觉得,所谓跨界,不过是爱与理解的不同表达方式。当画笔与琴键相遇,当东方的弄堂与西方的画廊对话,所有的光都在此刻汇聚,谱写成一首关于时光、等待与重逢的,永不落幕的交响。
他们的故事,如同塞纳河的流水,在光与影的交错中,继续向前,而这一次,两岸的风景,早已被彼此的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