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七侠镇特有的慵懒和尘土气,斜斜地洒进同福客栈的大堂。昨日的喧嚣与混乱仿佛被这晨光洗涤过,暂时归于一种忙碌前的平静。但角落柜台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的身影,却与这平静格格不入。
吕轻侯——不,现在占据这具躯壳的,是庄仕洋的灵魂。他背靠着冰冷的柜台,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竭力维持着某种摇摇欲坠的尊严。鼻梁上那副破旧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昨日的惊惶与怨毒,而是换上了一层冰冷的审视,如同鹰隼在打量一群毫无防备的猎物。
他醒了,或者说,庄仕洋的意识彻底在这具名为“吕轻侯”的躯壳中苏醒了。一夜的混乱、挣扎和强行梳理那属于“吕轻侯”的破碎记忆,让他疲惫不堪,但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愤怒。他,曾经执掌偌大庄家的家主,竟要与这群粗鄙不堪的下等人为伍!还要顶着这个窝囊废的身份!
*贱婢周氏!此仇不报,我庄仕洋誓不为人!* 这怨毒的誓言,如同滚烫的烙印,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心脏。但眼下,他必须忍耐,必须适应这个该死的“新身份”,然后……找出翻盘的机会,让所有轻视他、背叛他、以及眼前这群碍眼的“蠢货”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刻骨的鄙夷,缓缓扫过整个大堂,开始进行他“家主式”的评估:
1. **“主母”——佟湘玉:**
* 目标:柜台后,正拿着块抹布,极其仔细地擦拭着那个巨大算盘的每一颗珠子,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个铜板,两个铜板…哎哟,这颗珠子有点松,可不敢丢了…” 阳光照在她圆润的脸上,映出她因专注而微微皱起的眉头。
* **庄仕洋评估:** *呵,斤斤计较,锱铢必较。表面精打细算,实则目光短浅,只盯着眼前蝇头小利。与那周姨娘何其相似!都是内宅里擅长算计、掌控财权的妇人。此等妇人,看似精明,实则格局有限,只需找准其弱点——无非是钱财、虚荣或掌控欲——稍加挑拨或利益引诱,便可为我所用,甚至成为手中棋子。可利用等级:高。*
2. **“护院/仆役”——白展堂:**
* 目标:正拿着扫帚,懒洋洋地划拉着地面,动作敷衍,眼神却滴溜溜地转,时不时瞟向门口路过的行人,尤其是衣着光鲜或携带包裹的。看见一个挎着包袱的客人进门,他立刻像换了个人,腰一弯,笑容堆满,热情洋溢地迎上去:“客官您来啦!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住店有上房,干净又舒坦!打尖有拿手好菜,李大嘴掌勺,包您满意!” 那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 **庄仕洋评估:** *油嘴滑舌,见风使舵,眼神飘忽不定,一看就是惯于偷奸耍滑、见利忘义的小人!这种人,在庄府连看门护院都不配,顶多是个最低等的跑腿杂役。贪小便宜,胆小怕事,极易收买或恐吓。可利用等级:中上。需防备其反噬,但掌控得当,不失为一条好用的狗。*
3. **“打手/莽妇”——郭芙蓉:**
* 目标:正在大堂中央的空地上,扎着马步,比划着一些庄仕洋看来粗陋不堪的拳脚动作,嘴里还嘿哈有声。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眼神专注,带着一股不服输的蛮劲。李大嘴端着刚出锅的馒头从她身边经过,被她一个转身肘击差点撞翻,馒头滚落一地。
* **郭芙蓉(怒):“李大嘴!你走路不长眼啊!”**
* **李大嘴(委屈):“姑奶奶!是您撞的我啊!”**
* **庄仕洋评估:**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空有一身蛮力,毫无城府心机。暴躁易怒,一点就着。典型的莽夫(妇)!在庄府,这种角色顶多是个粗使丫头或护院打手,稍加撩拨便可成为手中利刃。可利用其武力解决麻烦,或引其犯错,借刀杀人。可利用等级:高(工具属性)。需小心其失控的武力。*
4. **“顽劣庶子”——莫小贝:**
* 目标:像只精力过剩的猴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里拿着根啃了一半的糖葫芦,糖浆沾得满手满脸都是。她先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专心擦算盘的佟湘玉,试图从钱匣里摸铜板,被佟湘玉头也不回地用抹布精准拍开手。她“嗷”一声跳开,眼珠一转,又跑到李大嘴刚捡起的馒头旁,飞快地抓起一个最大的,转身就跑。
* **李大嘴(气急败坏):“莫小贝!那是给客人的!”**
* **莫小贝(扮鬼脸):“略略略!大嘴叔小气鬼!”** 她灵活地窜到庄仕洋附近,好奇地歪着头,用沾着糖浆和灰尘的小脏手,戳了戳他垂在身侧的、洗得发白的衣袖。
* **庄仕洋(内心极度厌恶,强忍躲开的冲动):** *无知顽童!贪吃好耍,毫无教养!在庄府,这等庶子庶女,只需几块点心或几句恐吓便能轻易拿捏。可利用其孩童身份传递错误信息或制造小混乱。可利用等级:低(但胜在容易)。*
5. **“愚笨下人”——李大嘴:**
* 目标: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馒头,心疼地吹着上面的灰。他体型魁梧,面相憨厚,围裙上沾满了油渍。看到庄仕洋的目光扫过来,他露出一个朴实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秀才,饿不?刚蒸好的白面馒头,顶饿!” 说着,还真递过来一个稍微干净点的。
* **庄仕洋(面无表情,内心鄙夷):** *蠢笨如猪!除了围着锅台转,毫无用处。眼神浑浊,心思浅薄,一眼就能看穿。这种人在庄府,只能是个烧火劈柴的粗使下人。可利用其愚忠或贪吃,套取信息或做些粗活。可利用等级:低。*
*一群蠢货!* 庄仕洋在心中盖棺定论,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毫无威胁!如此粗鄙简陋的环境,如此简单愚昧的人际关系。比起庄府后宅那步步惊心、暗藏杀机的泥潭,这里简直是孩童过家家的游乐场!*
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的虚弱和属于“吕轻侯”的那份残留的、对郭芙蓉的莫名悸动,像两条小蛇缠绕着他的意志,让他烦躁不已。但他强行压下所有不适。*区区宅斗手段,足可玩弄尔等于股掌!* 这个念头给了他一种扭曲的自信和掌控感。他需要尽快熟悉这具身体,熟悉这里的“规则”,然后……游戏开始。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猛地拍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伴随着一个清亮却毫无边界感的声音:
“喂!吕秀才!发什么呆呢?昨晚摔傻了?赶紧的!把柜台给我擦干净!还有那边的桌子,客人都快来了!麻溜点!”
是郭芙蓉。她结束了晨练,额头还带着汗珠,叉着腰站在他面前,下巴微扬,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使口吻。那属于“吕轻侯”身体的残留本能,让庄仕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涌起一阵强烈的屈辱感。
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前世家主不容冒犯的威严,狠狠刺向郭芙蓉。
郭芙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眼神看得一怔。这眼神……完全不像那个总是唯唯诺诺、被她一吼就缩脖子的酸秀才!里面没有害怕,没有讨好,只有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审视和……厌恶?
“看…看什么看?” 郭芙蓉被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来掩饰那一瞬间的心虚,“让你干活呢!听见没有?再偷懒,小心我的‘排山倒海’!” 她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拳头。
“排山倒海……” 庄仕洋咀嚼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他缓缓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单薄,但那股刻意挺直的脊梁和冰冷的目光,竟让比他高壮的郭芙蓉感到一丝无形的压迫。
他慢慢拿起柜台上的抹布,动作僵硬,仿佛那不是抹布,而是一件极其肮脏的东西。他没有再看郭芙蓉,而是用一种近乎耳语、却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郭姑娘的‘排山倒海’,小生……拭目以待。”
那语气里的冰冷和潜藏的恶意,让郭芙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看着吕秀才(庄仕洋)拿着抹布,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仪式感般怪异的姿态,开始擦拭柜台,动作生涩而僵硬,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又或者……在谋划着什么。
郭芙蓉皱了皱眉,心里嘀咕:这书呆子……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换了个人?被鬼上身了?
而庄仕洋(吕轻侯),则一边机械地擦拭着那在他看来油腻不堪的柜台,一边在心底冷笑:
*排山倒海?莽妇之勇。待我略施小计,你这把刀,便是刺向这“同福客栈”心脏的第一枚棋子!就从你开始吧,郭芙蓉。*
他冰冷的目光,透过镜片,再次扫过忙碌的佟湘玉、溜号的白展堂、偷吃的莫小贝、憨笑的李大嘴。
*蠢货们,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安宁吧。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