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那堆小山似的柴火，最终被庄仕洋用那双本该执笔著书、如今却布满水泡和木刺的手，以一种近乎自虐的缓慢和精准，劈成了整整齐齐的细条。每一次斧头落下，都像是劈在他自己那被“额滴神啊”和“扣鸡腿”砸得粉碎的自尊上。劈柴的枯燥声响，成了他内心怨毒诅咒的伴奏。
*蠢妇！莽夫！一群不知算计为何物的下贱胚子！* 他一遍遍地在心中咒骂着佟湘玉的愚蠢直白，白展堂的油滑逃脱，郭芙蓉的武力威胁。同福客栈的温情表象在他眼中早已撕破，只剩下赤裸裸的愚昧和野蛮。
然而，那巨大的挫败感并未将他击垮，反而像淬火的毒刃，磨砺出更加冰冷锋利的恨意。挑拨佟白二人失败，让他意识到，在这个看似简单的地方，直接针对核心人物似乎行不通。那些“蠢货”有着一种令他匪夷所思的、基于长期共同生活形成的、近乎本能的信任纽带。强行撕裂，只会引来佟湘玉那不讲道理的直球打击。
*必须改变策略。* 庄仕洋将最后一根木柴码放整齐，直起身，腰背的酸痛让他眉头紧锁。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喧闹依旧的大堂，最终，如同鹰隼锁定目标般，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像只小跳蚤一样在桌椅间穿梭的身影上——莫小贝。
*孩童……*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最易操控，也最易摧毁的环节。*
在庄府深不见底的后宅里，孩童从来不是无辜的存在。他们是姨娘争宠的工具，是嫡庶倾轧的牺牲品，是试探主母底线的棋子。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或庶女，其价值甚至不如主母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庄仕洋见过太多拿捏孩童的手段——几块精致的点心，几句看似关心的恐吓，或是制造一场小小的意外……孩童的恐惧和脆弱，在后宅斗争中，往往能撬动意想不到的杠杆。
莫小贝，这个同福客栈唯一的孩童，佟湘玉的心头肉，此刻在庄仕洋眼中，不再是一个顽劣的熊孩子，而是一个完美的突破口。
*佟湘玉视她如眼珠子。若这小鬼出了“意外”，病了、伤了、或是……名声有损？* 庄仕洋的心底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那抠门的妇人必定方寸大乱！客栈的秩序将彻底崩坏！届时，白展堂的油滑、郭芙蓉的莽撞、李大嘴的愚笨，都将成为火上浇油的助燃剂！*
他需要一个“意外”。一个不会立刻致命，但足以让莫小贝痛苦出丑，让佟湘玉焦头烂额的“意外”。庄府后宅对付不听话或碍眼孩童的“小手段”瞬间涌入脑海：在饮食中掺入微量的巴豆粉，让其腹痛腹泻，狼狈不堪；或是混入一点致痒的粉末，让其抓挠破相；甚至，可以制造一点“偷窃”的假象，毁其名声……
*巴豆粉……* 庄仕洋的目光投向厨房。李大嘴那个蠢厨子，灶台上瓶瓶罐罐一大堆，混入一点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目标明确：莫小贝嗜甜如命，尤其酷爱街口王婆卖的糖葫芦。每日必缠着佟湘玉要钱买上一串。
计划在冰冷的算计中迅速成型。
接下来的两天，庄仕洋表现得异常“安分”。他低眉顺眼地干活，算账时格外“认真”（实则是在默默观察莫小贝的行动规律和糖葫芦的购买时间），面对郭芙蓉的呼喝也忍气吞声，仿佛彻底被佟湘玉的“鸡腿惩罚”和柴火“教育”给收拾服帖了。他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余下冰冷的耐心。
第三天下午，机会如期而至。
日头偏西，客栈的午市高峰刚过，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余香和淡淡的油腻气息。莫小贝像掐准了时辰的小闹钟，准时从后院蹿了出来。她的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目标明确——柜台后的佟湘玉。
“嫂子~~~”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像只小猴子似的扑到柜台边，双手扒着高高的台面，努力踮起脚尖，露出一个甜得发腻、带着十二分讨好意味的笑容，“好嫂子~~~今天……今天书院放假早，先生夸我字写得好呢！” 她眨巴着大眼睛，开始编造拙劣但佟湘玉大概率会信的借口。
佟湘玉正对着账本扒拉算盘，闻言头也不抬，鼻子里哼了一声：“少来这套！又想骗钱买糖葫芦咧？昨个儿刚吃过！糖吃多了坏牙！不行！”
“就一串！就一串嘛！” 莫小贝立刻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小嘴一瘪，声音带着哭腔，“嫂子你最好了！额保证这是这个月最后一串！额……额晚上帮你捶背！帮你洗脚！”
庄仕洋此时正拿着抹布，在离柜台不远的一张桌子旁“认真”擦拭。他动作放得很慢，耳朵却像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柜台边的每一句对话。时机到了。
他状似无意地直起身，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佟湘玉一丝微弱的注意。然后，他脸上堆起一个极其温和、带着长辈般（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关怀的笑容，对着莫小贝开口，声音刻意放得轻柔：“掌柜的，小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偶尔吃点甜食，也无伤大雅。小生看小贝近日读书确实辛苦，不如……”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目光转向佟湘玉，带着点“我懂你抠门但我有办法”的暗示，“不如，今日就由小生……请小贝吃一串？也算……犒劳她学业进步？”
佟湘玉拨算盘的手一顿，诧异地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庄仕洋。这抠门又酸腐的秀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还主动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莫小贝更是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庄仕洋，又看看佟湘玉，小脸上写满了“还有这种好事？”。
“你请？” 佟湘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庄仕洋，“秀才，你……发烧了？” 她可太清楚吕秀才那点家底了，比她还抠搜。
庄仕洋心中冷笑，面上却更显诚恳，甚至带着点“囊中羞涩也要关爱晚辈”的窘迫：“咳……小生……小生虽清贫，但一串糖葫芦的钱……还是省得出来的。就当……就当感谢掌柜的平日关照，也鼓励小贝用心向学。” 他这番话说得半文半白，既符合“吕秀才”的身份，又巧妙地将“请客”包装成了“懂事”和“感恩”。
佟湘玉狐疑的目光在庄仕洋脸上转了几圈。她虽然抠门，但有人愿意主动掏钱给她小姑子买零食，不用花自己的铜板，这种好事……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而且秀才都说了是感谢她的“关照”……嗯，听起来还挺顺耳。
“行吧行吧！” 佟湘玉大手一挥，算是默许了，还不忘叮嘱莫小贝，“小贝，记住啊，这是秀才哥哥请你的！要懂礼貌！知道不？还有，只许买一串！听见没？”
“知道啦！谢谢嫂子！谢谢秀才哥哥！” 莫小贝欢呼雀跃，小辫子都快甩到天上去了，迫不及待地就朝门口冲去。
“等等！” 庄仕洋连忙叫住她。他快步走到莫小贝面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从洗得发白的袖袋里——实则是早已准备好的——摸出几枚温热的铜板（那是他省下早饭钱换来的“毒资”），郑重其事地放在莫小贝摊开的小手上。
“小贝，拿着。去买吧，挑最大最红的那串。” 他声音轻柔，眼神却像冰冷的蛇信，扫过莫小贝毫无防备的脸庞。*吃吧，小鬼，好好享受……这“意外”的滋味。*
莫小贝欢天喜地地攥着铜板，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溜烟跑出了客栈大门，朝着街口王婆的糖葫芦摊子奔去。
庄仕洋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小的、雀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即将得逞的快意。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一片寒芒。
*第一步，完成。毒饵已投下。接下来，只需静待这“顽劣庶子”自食恶果，看着那“当家主母”如何痛心疾首、方寸大乱……*
他转过身，重新拿起抹布，继续擦拭那张早已光洁如镜的桌面。动作依旧缓慢，但脊背却挺得更直了些，仿佛已经看到了同福客栈即将因这个小鬼而掀起的、属于他的风暴。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洗得发白的儒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他周身弥漫的、源自深宅大院的阴冷算计。后院柴堆旁残留的木屑气息，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巴豆粉的苦涩味道。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