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残留的、被郭芙蓉擦拭过的湿润凉意尚未完全散去,那笨拙中带着懊恼的“关怀”还在庄仕洋(吕轻侯)混乱的思绪中沉浮。高烧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汐,时退时涨,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和脸颊持续的肿痛,时刻提醒着他白日里那场惨烈的武力碾压。然而,就在这病痛与复杂情绪交织的混沌时刻,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爬过后颈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遍了他的全身!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致命危险的直觉!是他在庄府无数次明枪暗箭中淬炼出的保命本能!
他猛地睁开眼!
昏黄的油灯光芒摇曳不定,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滚烫的呼吸。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地钉在他的感知上!
窗棂!
他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瞬间锁定那扇半开的、用于透气的简陋木窗!窗纸早已破损,留下几道不规则的缝隙。此刻,其中一道缝隙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加……浓郁?更加……粘稠?
不是错觉!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他清晰地看到,在那道窗纸缝隙之后,紧贴着窗棂,有一只眼睛!
一只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狂乱光芒的眼睛!那眼神贪婪、暴戾、充满了精神极度亢奋下的混乱和……饥饿!如同在荒野中徘徊了许久的饿狼,终于锁定了唾手可得的猎物!那目光穿透黑暗和距离,死死地黏在他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姬无命!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庄仕洋被高烧模糊的意识!是那个疯子!那个被郭芙蓉一拳打跑的盗神!他竟然……回来了?!而且,目标如此明确地……找到了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庄仕洋!病痛、虚弱、脸颊的肿痛……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他毫不怀疑,窗外那个疯子,绝对有能力也有动机,在下一刻就破窗而入,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结果了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账房先生”!
他想尖叫,想呼救,但喉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微弱的气音。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僵硬,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与高烧的虚汗混在一起,带来一种粘腻冰冷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窗外传来极其细微、如同砂纸摩擦的声响,以及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因精神亢奋而显得扭曲怪异的低语,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吕……轻侯……嘿嘿……找到你了……同福客栈……钱……佟湘玉的嫁妆……好多……好多钱……还有……秘籍……绝世武功……我的……都是我的……别想骗我……”
声音嘶哑、癫狂,充满了偏执的妄想。显然,姬无命的精神状态比上次更加不稳定,但他对“同福客栈有巨额财富和武功秘籍”的执念却更加根深蒂固!
恐惧依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在听到姬无命这癫狂低语的瞬间,庄仕洋那被病痛和绝望挤压到极限的大脑,却如同被一道黑暗的闪电劈中!一个极其疯狂、极其恶毒、却又在绝境中闪烁着唯一生机的念头,如同地狱深处滋生的毒蔓,瞬间破土而出!
*驱虎吞狼!*
在庄府后宅,他见过太多借刀杀人的把戏。利用一个更强大的敌人,去消灭眼前的障碍,自己坐收渔利!这是绝境中翻盘的最后手段!
窗外这个疯子姬无命,就是那把最锋利、最不可控的刀!而他的目标……是同福客栈的钱财(妄想)和……郭芙蓉的“秘籍”(那所谓的“排山倒海”)?更重要的是,他恨这个客栈!恨这里的所有人!是他们让他沦落至此,是他们让他受尽屈辱!
一个完美的计划,在死亡的威胁下,以惊人的速度在庄仕洋心中成型!冰冷、恶毒,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体的颤抖无法抑制,但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这个疯子手里!他要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唯一机会,就是利用这把“刀”,搅乱这潭浑水,让姬无命和同福客栈这群“蠢货”……两败俱伤!
他必须让姬无命相信,同福客栈有他想要的一切!而且,他庄仕洋(吕轻侯),愿意做他的内应!
如何沟通?如何取信于这个疯子?庄仕洋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直接喊话?太冒险,容易惊动客栈其他人。写字?他虚弱得连笔都拿不稳。眼神?对,眼神!还有……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恐惧。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头颅,让目光迎向窗外那只幽冷的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是恐惧和茫然,而是瞬间切换成一种……极其复杂的状态:有恐惧(这是真实的,无需伪装),有认出对方的震惊,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仿佛看到救星般的……急切和……暗示!
他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动作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他相信,窗外那个精神高度集中、死死盯着他的疯子,一定能捕捉到!
果然!窗缝后那只眼睛的光芒瞬间暴涨!充满了兴奋和询问!
庄仕洋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踏上了钢丝!他继续用眼神传递信息:急切地看向门口方向(示意客栈其他人),又飞快地、带着警告意味地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行,有危险)。然后,他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食指颤抖着,指向地面,又艰难地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等待”的圈。
他的动作虚弱、笨拙,充满了病中人的艰难,但每一个眼神和细微的动作,都精准地传达着他想要的信息:我认出你了!我害怕他们!我愿意帮你!但现在不行!等时机!
窗外的姬无命显然接收到了!那只眼睛里爆发出狂喜和更加扭曲的兴奋!他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在黑暗中显得无比狰狞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那只眼睛瞬间从窗缝后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窗外更深沉的夜色和死寂。
房间里,只剩下庄仕洋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留下的却是一片更加冰冷、更加黑暗的虚空。冷汗浸透了全身,高烧带来的燥热似乎都被刚才那极致的恐惧压了下去。他成功了……暂时唬住了那个疯子。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刚刚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放出了一头更加危险的凶兽,而他自己,则成了这头凶兽的……牵线人。
*驱虎吞狼……*
*姬无命……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同福客栈……你们这群让我受尽屈辱的蠢货……准备好……迎接我送给你们的“大礼”了吗?*
庄仕洋(吕轻侯)疲惫地闭上眼,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丝极其冰冷、极其扭曲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深不见底的怨毒。脸颊的肿痛依旧尖锐,身体的虚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但此刻支撑着他的,不再是病痛,而是那燃烧着毁灭火焰的、源自庄仕洋灵魂深处的……复仇意志!
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被褥里,如同一条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等待着……狩猎时刻的来临。窗外,七侠镇的夜色深沉如墨,一个更加凶险的漩涡,正以同福客栈为中心,悄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