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雨没一点要停的意思。老城巷子里头,积水早漫过了青石板缝,倒映着两边矮楼窗子里漏出来的昏黄灯光,还有几个挂在屋檐底下的霓虹灯牌,红的蓝的混在一块儿,在水洼里扭得像条没骨头的蛇。
林默把连帽衫的帽子又往下扯了扯,帽檐压得快遮住眼睛。左手插在裤兜里,攥着那个改装过的金属探测仪,仪器贴着大腿,冰凉的触感让他脑子清醒。右手举着伞,可风斜着刮,雨水照样往左边身子灌,肩膀早就湿透,冷得发僵。嘴里含着的薄荷糖快化没了,一股子凉味从喉咙眼钻上来,他忍不住又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地上那个金属义眼底座刻着的微型编号还在脑子里转悠——207-Ω。这串数字是他冒雨冲回家前用手机微距镜头拍下来的。现在他顺着记忆里新安市老城区的地图,专挑这种七扭八歪的窄巷子走。鞋底子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得格外小心,稍不留神就得打滑。
他停在一个岔路口,左边是条更窄的巷子,黑黢黢的看不见底,右边通着主路,能听到远处汽车开过溅起水花的声音。林默侧着耳朵听了几秒,雨点击打伞面的声音哗啦啦的,里头好像还掺着点别的什么动静。他把伞稍微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半张脸,眯着眼睛往左边巷子里看。
巷子深处,一闪而过的亮了一下。不是灯,像是金属反光。
林默心跳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没多犹豫,收了伞,团把塞进背包侧袋,猫着腰钻进左边巷子。雨水立马劈头盖脸浇下来,头发瞬间就湿透了,黏在脸上挺不舒服。他也顾不上擦,眼睛死死盯着前面那团在雨幕里若隐若现的黑影。
那黑影走得不快,但步子迈得很匀,一点不像在这种湿滑路上该有的样子。穿了件深色的雨衣,兜帽也戴着,看不清脸。手里好像提着个什么东西,银色的,反光就是从那儿来的。
林默跟在后头,保持着差不多五十米的距离。他不敢靠太近,这种老巷子墙挨墙,动静大点都能听见。脚下尽量挑着干燥点的地方踩,可还是免不了踢到路边的破罐子什么的,发出点零碎声响。每次出声,他都得赶紧停下来,蹲到墙根阴影里,等前面那黑影走远点再跟上。
穿过第三个路口的时候,前面黑影突然拐进了右侧一条更窄的通道。林默赶紧加快两步追上去,刚到巷口,就听见左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人说话。
"这边再看看,刚才好像有动静。"是个男人的声音,挺粗。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缩回身子,背紧紧贴在冰冷的砖墙上。墙皮湿冷,雨水顺着墙缝往下淌,滴在脖子里,凉得他一激灵。他屏住呼吸,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个人影从巷口晃过去,都是穿的黑色夹克,没打伞,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头上。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个手电筒,光柱在雨里扫来扫去,差点就照到林默藏的地方。
"妈的,这鬼天气。"另一个人骂了句,"王队非说这边有情况,哪有人?"
"行了,赶紧转完这圈回去。听说裴渡那边情况不太好,队里估计都忙疯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林默等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敢慢慢探出头。巷子空荡荡的,只剩下雨水往下淌。他心里有点乱,那两个人提到了裴渡,看来医院那边情况不太妙。
没时间细想,他赶紧冲进刚才黑影拐进去的窄巷。巷子比他想的还要窄,两个人并排走都费劲。两边是斑驳的砖墙,高高低低的,有些地方还伸出几根歪歪扭扭的晾衣绳,上面挂着的衣服早被雨打湿透,滴着水。
走了大概百十米,巷子尽头豁然开朗,是个小后院,堆着不少破烂。一股奇怪的味儿飘过来,铁锈味儿混着点别的什么腥气,被雨水一泡,更难闻了。
林默皱着眉头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他心里一紧,慢慢蹲下去,用手摸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
光柱打在地上,林默倒抽一口凉气,胃里直翻腾。
地上躺着个人,背靠着一个破垃圾桶,脸朝上。是个中年男人,头发花白,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眼睛睁得老大,空洞洞的望着天。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胸口位置,放着一枚银色的东西——是枚义眼,跟林默之前捡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底座上的Ω符号在手机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这张脸有点眼熟。林默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了——这是老王,专门报道社会新闻的自由记者,之前林默查银眼案的时候,在网上见过他的照片,听说他十年前就盯着银眼案不放。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相间的灯光透过雨幕晃了进来。林默心里骂了句脏话,这下麻烦了。他得赶紧走,要是被堵在这儿,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王,心里说声抱歉,转身就往旁边的一栋旧楼跑。那楼门是个老式的木门,上面写着"李记钟表修理"几个字,漆皮都掉得差不多了。门虚掩着,没锁,门缝里黑漆漆的。林默迟疑了一下,听到警笛声越来越近,咬咬牙,推开门溜了进去。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怪响,在这雨夜里听着格外清楚。林默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站在门后一动不敢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几秒后,警车呼啸而过,停在了刚才发现老王的那个后院门口。车门开关的声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默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这才仔细打量这个钟表店。店里不大,光线昏暗,空气中全是灰尘和一股说不出的霉味。靠墙摆着几个玻璃柜台,里面乱七八糟地放着些钟表零件和工具。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大大小小,款式也不一样,但有个共同点——所有表的指针都停在了四点十七分。
这他妈什么情况?林默心里嘀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轻轻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手电筒往下一照,是个金属工具盒,摔在地上,里面的螺丝刀扳手撒了一地。柜台后面的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里间。
脚印很新鲜,看尺寸应该是个男人。林默心里一动,难道刚才那个黑影进来这儿了?
他放轻脚步,慢慢挪到柜台后面。里间是个小过道,尽头又是一扇门,看着像是通往地下室的。门把手是黄铜的,上面有几个新鲜的指纹印,还沾着点湿泥。
就在这时,地下室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滴水声,吧嗒,吧嗒,节奏很规律。林默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门口方向,警笛声已经停了,估计警察都在外面处理现场。现在不走,等会儿想走都难了。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压。门没锁,应手而开。一股更浓的福尔马林味混杂着金属腥气飘上来,差点把林默呛着。他捂住鼻子,用手机照着亮,慢慢往下走。
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吱呀"作响,感觉随时都可能散架。扶手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但是有一片地方的灰被擦掉了,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看来确实有人刚下来过。
地下室比上面宽敞点,摆着好几个铁架子,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些玻璃瓶和金属盒子。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图纸,林默用手机照亮看了一眼,是眼睛的解剖结构图,画得还挺专业。
房间正中央摆着个挺大的玻璃柜,分为好多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样东西——银色的义眼。林默数了数,至少有十几个,每个义眼旁边都贴着个小标签,上面写着数字。
他走到玻璃柜前,仔细看那些标签。201,202,203...一直到206。林默心里咯噔一下,他捡到的那个是207。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碰掉了什么东西。林默猛地转身,手机光柱扫过去。
一个黑影站在楼梯口,背对着光,看不见脸。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正准备往玻璃柜最上面一层放。
是刚才那个雨衣人!
林默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转身就想往旁边躲。结果太慌了,没注意脚边的铁架子,"哐当"一声撞了上去,架子上的玻璃瓶噼里啪啦掉下来好几个,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液体流得到处都是,一股更浓的福尔马林味弥漫开来。
前面那个黑影猛地转过身,虽然看不清脸,但林默能感觉到那人在盯着他。几秒钟的死寂,只有地上液体流淌的声音和外面隐约的雨声。
突然,黑影动了,朝着林默就冲了过来。速度快得不像正常人,在这么滑的地上还能跑得这么稳。
林默哪还敢停留,转身就往楼梯口跑。他把手机塞进兜里,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木头楼梯被踩得吱呀乱响,感觉随时都可能塌了。
刚爬到楼梯顶上,就感觉身后一股风扑过来。林默下意识地往前一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个黑影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带起一阵风。林默抬起头,刚好看到那人的侧脸,灯光太暗看不太清五官,但有个特征特别明显——左耳上戴着一枚银色的耳钉,在昏暗中闪了一下光。
是美术馆那个凶手!林默心里大喊,那天离太远没看清脸,但这耳钉绝对没错!
他来不及多想,爬起来就往外冲,冲出钟表店大门,回到那条窄巷里。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林默也顾不上方向,埋头就跑,七拐八绕地在巷子里乱串。
跑到一个岔路口,突然听到前面传来警笛声,红蓝灯光就在前面不远处晃悠。林默心里一沉,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下完了。
他转身想往回跑,眼角余光瞥见旁边墙角有个不起眼的金属盖子,上面写着"雨水管道"。盖子挺旧的,边缘都锈了。林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过去蹲下,试着用手扳那个盖子。盖子纹丝不动。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林默急了,从背包侧袋里掏出那个多功能刀,打开刀片,插进盖子缝隙里,使劲一别。"嘎吱"一声,盖子被撬开一条缝。他又用尽力气,把盖子往上掀,终于掀开了一个能容人钻进去的口子。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熏晕过去。但现在也顾不上恶心了,后面那人已经追过来了,脚步声就在巷口。林默深吸一口气,趴到地上,往管道里钻。
管道比他想的要窄,刚够一个人勉强通过。里面全是污水和垃圾,又黏又滑,恶心得不行。林默奋力往前爬,爬到一半,突然感觉后背一紧,背包被管道口的铁栅栏勾住了。
他使劲挣了几下,背包就是卡住不动。身后那个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管道口。林默一咬牙,解下背包带,把背包留了下来,自己继续往前爬。
往前爬了大概十几米,管道开始向下倾斜,林默控制不住速度,顺着滑了下去,"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相对宽敞点的地方,应该是个集水井。污水不深,刚到膝盖,冰凉刺骨。
他顾不上冷,也顾不上脏,躲到一个角落,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没过几秒,就听到管道口传来"哗啦"一声,好像有人打开了盖子。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在管道口停了下来。林默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连呼吸都快停了。
过了大概一分钟,脚步声慢慢远去了。林默又等了几分钟,确定没人了,才敢轻轻喘口气。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上下又湿又臭,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他听到集水井另一头传来说话声,还有脚步声。林默赶紧闭嘴,往阴影里缩了缩。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几道手电筒光柱扫了过来,照亮了集水井。林默心里骂了句脏话,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穴。
"这边看看,刚才好像听到动静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是骆为昭!他怎么会在这里?
几道光柱在集水井里扫来扫去,其中一道径直照向林默藏身的角落。林默赶紧闭上眼,心想完了。
光柱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移开了。
"头儿,这边没人啊,就一滩水。"另一个年轻点的声音说。
骆为昭没说话,脚步声慢慢靠近。林默能感觉到有人走到了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下了。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心跳快得像要爆炸。
几秒钟后,骆为昭的声音再次响起,有点远:"行了,撤吧,去前面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默一直等到听不见声音了,才敢慢慢睁开眼,长长地出了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在集水井里又待了十几分钟,确定安全了,才开始想办法出去。集水井 walls 上有几个用来维修的铁梯子,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去,推开上面的检修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外面是一条更宽点的排水沟,周围都是废弃的工厂,看起来挺偏僻的。雨小了点,但还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林默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坐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个备用手机——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专门用来处理这些"特殊情况"。手机还好,没进水。他开机,等了一会儿,信号慢慢上来了。
林默深吸一口气,开始编辑信息。手指因为 cold 和紧张一直在发抖,打错了好几次。
"男性,左耳银色耳钉,身高175左右,熟悉人体结构,行动敏捷。在李记钟表店地下室有发现,墙上有七人照片,裴渡照片上有红X。注意安全。"
他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然后输入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是骆为昭的私人加密号码,他穿越过来后没几天就通过技术手段拿到了。
信息发出去后,林默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心脏还是跳得厉害。过了大概一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回复,只有四个字:
"谢,注意安全。"
林默看着这四个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这条信息说得很模糊,正常人看到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就算相信,也应该回复些更具体的问题,比如"你是谁?""七人照片是什么?"之类的。
可骆为昭只回了"谢,注意安全"。
好像...他早就知道发信息的人是谁。
林默猛地站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雨幕沉沉,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雨声淅淅沥沥。但他总感觉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都逃不开。
难道...他们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只是没点破?那为什么不动手抓他?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头痛欲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刚才在地下室看到的那些银色义眼,还有墙上钉着的那七张照片,裴渡照片上那个刺眼的红X,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突然想起被自己丢下的那个背包,里面有个笔记本,记着他搜集到的关于银眼案的所有线索。这下好了,等于把证据亲手送到了骆为昭面前。
林默苦笑了一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没用了。他把手机关机,取出电池,掰成两半,然后分别丢进不同的排水沟里。
做完这些,他看了一眼远处城市中心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跟这片废弃工厂区像是两个世界。裴渡应该还在医院抢救,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默深吸一口气,拉了拉帽檐,朝着远处那片灯火,一步步走了过去。雨水打在他身上,冰冷刺骨,但他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不管骆为昭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管那个戴银色耳钉的凶手到底是谁,他都不能就这么算了。银眼案,织网者,裴渡...这一切都纠缠在一起,他必须查清楚。
尤其是那七张照片,那七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为什么裴渡会在里面?那个红X又是什么意思?
林默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雨还在下,但他好像感觉不到冷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答案,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