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推开家门时,潮湿的水汽混合着雨水干涸后的淡淡腥味扑面而来。屋里一片死寂。父母留下的纸条压在冰冷的餐桌上:“致远:冰箱有饭菜,热一热。我们先去车站了。——爸,妈”
没有多余的字眼。父母一向如此,像这座城市运行精准的齿轮,对他的要求也是清晰划一的轨道:优秀、省心、按部就班。他放下湿漉沉重如同灌了铅的书包,里面的速写本仿佛一块烙铁,在昨夜雨水的浸泡下散发着无声的灼痛。
他径直走向浴室。衣服脱下来时,能拧出微凉的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麻木的脸,湿透的额发凌乱地黏在额前和鬓角,眼底下是难以掩饰的青黑。冷水砸下,冲刷着皮肤上的泥点,却冲刷不掉昨夜公交站台上那穿透雨幕的绝望嘶喊,和最终被水墙彻底隔绝的冰冷画面。更冲刷不掉意识清醒前刻,脚边摊开的速写本上,雨水肆意晕开秦阳睡颜的那一幕。
洗多久都洗不干净。他关掉水,擦干时指尖还在发麻。
从浴室出来,他避开了餐厅,径直走向自己房间。窗帘拉着,光线昏暗。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书包就丢在地上。湿气渗入了地板。他拉开拉链,动作缓慢得如同揭开一个还在流血的疮痂。
墨绿色的硬壳速写本露了出来。边角的皮面因为浸水而微微变形翘起,颜色染得更深,如同墨绿的沼泽。他抽出它,手指无意识地擦过昨夜被泥点和雨水浸泡过的封面边缘。指尖传来冰冷粗糙的触感。
犹豫了片刻。最终,他还是翻开了它。
不需要特意寻找。昨夜在公交上摊开的那一页,此刻正躺在微潮的纸页间。水痕已经干了大部分,但那张未完成的睡颜素描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画上,秦阳闭着眼睛,蹙着眉。原本精准的线条被大片洇湿、晕染开来的水渍破坏得支离破碎,原本流畅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鼻梁和下颚的线条扭曲断裂,眼下的睫毛阴影变成一片浑浊的灰。更刺目的是,右颊颧骨下方,那一小片被水滴砸中的位置,此刻还残留着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纸面纤维吸收殆尽的、难以完全确认的暗红色。
模糊的睡颜。
被水消融的轮廓。
带着雨水泥泞和不明血痕的印记。
它不再是秘密的珍藏品。它成为了一份破碎的证据,一份无声的屈辱记录,一个在暴雨之夜被淋得狼狈不堪、彻底见不得天光的笑话。
林致远的指尖轻轻掠过那一片刺眼的模糊和那点微弱的红。没有表情,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冰冷的虚无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慢慢合上本子,将它塞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那里常年关着,积攒着旧试卷、淘汰的笔芯、一切不需要再见天日的东西。
“咔哒。” 抽屉轻轻合上的声音,如同落下一道封印。
房间里只剩下闹钟秒针走动时细碎的“咔哒”声。窗帘缝隙透进一丝午后的惨淡白光,尘埃在其中无声地飞舞。窗外的城市在雨后蒸腾着闷热湿气,蝉鸣再次响起,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尖锐疲惫。
林致远坐在书桌前,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与寂静一同钉在原地。
高铁北站永远充斥着一种混合着希望与离别的喧嚣。巨大穹顶下回荡着冰冷的广播女声,拖曳拉杆箱的滚轮摩擦地砖发出连绵不断的嗡鸣,巨大的指示牌闪烁着遥远的终点站名。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快餐和汗水混杂的气味。
林致远跟着父母穿过喧闹的人群,他低着头,推着自己的行李箱。父母走在前面,步伐很快,只偶尔回头确认他是否跟上。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得过紧又失去弹性的弦,目光只落在身前半步之内的光滑地砖上,对外界所有的声响、光影、人群都自动屏蔽。他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沉默地执行着“跟随”指令。
站台的冰冷和庞大更加具象化了离别的气息。银色流线型的车体静卧在轨道上,像冰冷的金属长蛇。站台上人头攒动,相拥的、叮嘱的、流泪的、强装笑颜的……每一个画面都像一出煽情戏剧的背景板。空气有些稀薄,头顶是敞开的穹顶结构,天空是雨后初霁的灰蓝色,显得空漠而遥远。
他找到自己的车厢位置,离发车时间还早一些。父母帮他把行李箱放好,叮嘱着路上注意安全、到学校及时报平安、遇事多和室友商量……都是一些早说过无数遍的模板话。他安静地听着,眼神没有聚焦,只是机械地点头,嘴唇偶尔极其轻微地动一下,却发不出一个清晰完整的音节回应。他像个密封的罐子,声音困在里面出不来。
父母习惯了他的沉默。交代完毕,他们便转身去和其他熟悉的家长寒暄。世界重新被推远,只剩下林致远一个人,像潮水退去后遗落在沙滩上的孤石,静静杵在巨大的银色车门前。
人潮在他身边流动、汇聚又散去。空气里充斥着各种方言的告别、劣质扩音器推销地方特产的吆喝、还有远处轨道传来的金属摩擦的低沉呜咽。
突然,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直觉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那是一种近乎生物本能般的应激反应!目光像箭一样穿过攒动混乱的人头,越过攒动的无数陌生面孔、行李箱、挥舞的手臂、杂色的背包带……直直地刺向站台远端的入站闸口!
闸口那里一片混乱!巨大的电子屏幕、匆匆查验车票的旅客、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构成一道移动的墙。但就在那道墙即将形成之前——
一个如同撕裂光幕的身影出现了!
秦阳!
他冲得太快!几乎是狂奔而入!黑色的T恤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一片深色,额发湿漉漉地贴在汗津津的额角和两鬓,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一个圆形的物体,因为跑得太急手臂被身边一个大爷的蛇皮袋狠狠刮了一下,他踉跄了一步!手中那抹金黄色的东西瞬间脱手飞出!
砰!一个浑圆、金黄的橘子像皮球般砸在地砖上!不受控制地朝着两个方向弹跳滚动了几下!随即被匆忙经过的人流一脚踩下!黏腻的汁液瞬间爆溅开来,在地上晕开一小块刺眼的黄渍!
但秦阳根本顾不上它!
他甚至没看一眼,只是凭着惯性继续向前猛冲!像一头不顾一切的困兽!他粗暴地用手臂拨开挡在前面的人流,眼神如同雷达般锐利而焦灼地扫视着整个站台!目标明确——在寻找!
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辨认数字!目光疯狂地掠过每一张陌生的脸!
他在找我……
这个念头像带着灼热的倒刺,猝不及防地狠狠扎进林致远早已麻木的心房!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蔓延开来!昨夜被暴雨冲刷的冰冷、被水墙隔绝的画面、脚边晕染破碎的睡颜……与眼前秦阳这焦灼狼狈、不顾一切的身影疯狂重叠!
心脏骤然失控地狂跳起来!血液涌向四肢百骸!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麻!
秦阳猛地停住了脚步!他站在离林致远车厢大约五六节车厢远的位置,身体因为剧烈的奔跑和喘息微微弓着,目光死死地、穿过稀薄了的人墙缝隙,终于——
锁定了他!
视线如同燃烧的绳索,猛地绷紧、连接!
林致远感觉自己像被点燃了!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冲上了头顶!他站在车门旁,身体像被钉在冰冷的车门上。他看到秦阳直直地、死死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翻涌着太过复杂浓烈的东西——焦灼、急切、气喘吁吁的疲惫,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秦阳的手抬起,似乎想隔着人群向他挥手、呐喊!又似乎想大步冲过来!但汹涌的人潮成了现实而牢固的墙!他被裹挟其中,只能徒劳地向前挪动一步!仅仅一步!
林致远喉咙干涩得像堵满了沙砾。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得如同沼泽。空气里的所有声音都模糊成一片嗡鸣。他能感觉到自己脸颊滚烫,身体在巨大的震颤和无法言说的巨大冲动中僵硬。他甚至听到自己耳边有尖锐的耳鸣!
开口啊!
喊他的名字!
告诉他……
冲动化为熔岩在血液里咆哮!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一道气息卡在喉咙口,带着灼烧般的痛!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那无形的禁锢!
就在这一个心跳的间隙!
一个推着满满当当大号折叠推车的、满面愁容的中年男人,没注意前方,推车把手一下子狠狠撞在了秦阳弓起的腰侧!
“哎——!” 秦阳被撞得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趔趄了两大步,瞬间被推车和更多挤过来的人流卷了进去!他高大的身影猛地晃动了一下,消失在了一片杂乱的、移动着的行李和挥舞着的手臂之间!
被打断了!
又被外力强行中断!
林致远身体里那股凝聚到顶点的熔岩被冰水骤然浇灭!只留下更剧烈的震颤和空茫!他刚想开口的、被那突然的碰撞吓得本能吞咽回去的、即将冲破喉咙的冲动,瞬间土崩瓦解!喉咙里只剩下被硬生生卡住的异物感和一丝血腥的锈气。
他依旧站在原地,僵硬得如同站台上的一根柱子。
几秒后。秦阳奋力从人堆里挣脱出来,重新站稳,神情带着狼狈和被阻挠的狂怒!他想再看向林致远的车厢方向——
刺耳的哨声如同利刃割裂空气!
“DXXXX次列车准备发车!请未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送亲友的旅客请退到安全白线以外!重复,送亲友的旅客请退到安全白线以外!” 站台广播冰冷而不容置疑地响起,伴随着警示的黄灯闪烁!巨大而急促的哨音连续不断!
安全线附近的乘务员大声催促着。
蜂拥的人流开始有了明确的分界线。提着行李准备上车的人还在抓紧时间涌向车厢门。而送行的人,则被无形的压力推向后方。
秦阳站在离安全线不远的地方,看着林致远。他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力被哨声和退后的人群硬生生截断、打散。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的起伏明显,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他盯着林致远,眼神里的焦灼、急切、恐慌,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和失落的哀伤取代。
他看见了林致远刚才微张的唇形。
也感受到了那被生生掐断的瞬间。
两人隔着六七节车厢的距离,隔着逐渐空出来的人为沟壑,隔着广播冰冷的声音和空气里弥漫的柴油与离别的味道,无声地对视。
秦阳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没有声音。但林致远清晰地辨认出那个口型。
一个字。清晰无比。
“走?”
问句?还是……命令?
林致远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悲哀猛地从胸腔深处涌起!瞬间淹没了所有残余的情绪!所有的勇气、冲动、怨恨、不舍……都在秦阳那个无声的口型下被瞬间击溃!如同堤坝崩塌!它不再是被打断,而是彻底的、无声的溃败!
他看到秦阳猛地抬起手——
不是挥手告别。
而是极其用力地、仿佛耗尽全身力气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那个动作像是被卸去了所有支撑,手臂颓然地垂下。他紧紧抿起了嘴唇,下颌咬得很紧,腮帮子上出现清晰的肌肉线条。那双总是明亮锐利、此刻却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深处,最后的一点光芒仿佛黯淡了下去。
无声的回答。
一个字的溃败。
广播又响了一遍,哨声如同驱赶牲畜的长鞭抽打空气。
林致远的目光最后深深地、带着一种被击穿的、近乎真空的麻木,烙在了秦阳汗水涔涔、颓然立于人群之前的脸上。
然后,他猛地转过了身!
背对着秦阳的方向,背对着那个无声崩溃的瞬间!他不再犹豫,不再等待!几乎是逃也般地,一步踏进了冰冷而空旷的车厢连接处!
身体没入车厢门内阴影的刹那,他听到外面似乎传来一片杂乱的呼喊声,像是赵宇他们刚赶到,在人堆里喊秦阳的名字,声音模糊。紧接着,巨大的金属摩擦和液压释放的尖锐气流声如同怪兽苏醒般自身后响起。
“嗤——!” 沉重的车门在身后被快速拉拢,冰冷的金属密封条发出令人牙酸的咬合声!
最后一线站台上喧闹而充满离别气息的光被彻底切断!
车厢连接处陷入了短暂的、电梯井般的昏暗寂静。只有脚下地板的轻微震动感和车轮碾过轨道接口处“咣当!咣当!”的有节奏的撞击声。
林致远站在门边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车壁。光线很暗。车厢里刚上车的人还拖着行李在找座位,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低着头。湿漉漉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整个站台上发生的一切——橘子爆开的刺眼金黄、秦阳被推车撞倒的狼狈、哨声响起时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巨大失落和无声溃败、最后那个被用力揉脸的绝望动作——都化作无数冰冷的碎片,高速旋转着切割他的大脑和心脏。
原来,没有声嘶力竭。
原来,没有真正的质问。
原来,没有眼泪。
只有一场在汹涌人潮映衬下、彻底无声的……溃败。
他紧紧闭上眼。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一滴。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喉头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只剩下巨大的、无声的悲鸣在胸腔里翻滚、冲撞,找不到出口。
车轮碾压铁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节奏感。列车在加速。窗外站台的景物开始缓慢地、但无可挽回地加速后退。站台上那些模糊的人影迅速缩小、拉远。
就在这时。
林致远的书包,之前一直被他无力地挎在身侧。在他身体微颤、下意识抬手去擦额角冰冷的汗时,拉链的钩不知怎么挂在了门边一个凸起的金属扶手上!他动作幅度很小,但列车加速的惯性带着他身体一晃!
“咔哒!”
拉链头瞬间被强横的力量扯脱!
敞开的书包猛地向下滑落!“啪!”一声闷响,沉重地砸在了他的脚面上!书包里装得最满的速写本,在这巨大的冲击下,瞬间从敞开的拉链口里滑脱出来!
深绿色的硬壳本子,像一只折翼的鸟,重重地砸在车厢连接处冰冷、布满尘埃和细小沙砾的金属地板上!
巨大的冲击和摩擦让它在落地瞬间就摊开了!
页面哗啦啦翻转几页——最终定格!
恰好是昨夜雨后的那张——模糊、破碎、带着水渍与不知名暗红印记的睡颜侧影!
秦阳的睡颜,被定格在这肮脏、坚硬的地板上。画面上那道被雨水晕染开的巨大水痕恰好横亘在秦阳的脖颈处,如同无形的枷锁。那点微弱的暗红像一个嘲笑般的伤口。
这幅画,这份破碎溃败的印记,就这样突兀地、毫无遮掩地摊开在林致远的脚下!
他下意识想要弯腰去捡——
目光却在这一瞬间,越过洞开的车窗缝隙,看到了站台尽头、轨道另一侧最远端的那个位置!
秦阳依旧站在那里!站在安全白线外那片被驱赶后退的人群中!
阳光似乎吝啬地洒下了一束,恰好落在他站立的位置和他紧追而来的目光上!赵宇几人围在他身边,似乎在拉他说话。但秦阳完全没理会他们!他像是终于捕捉到了林致远这节车厢的移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洞开的车窗缝隙,即使隔着这么遥远汹涌的人潮和加速后退的景物!
那眼神如同被撕裂的火种!带着追光般的执拗、巨大失落的残留,以及一种无法跨越的、被铁轨速度强行拉开的遥远!阳光映亮了他半张脸,却在他另一边脸的阴影处凝聚着无法驱散的阴霾。
就在林致远的目光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透过窗缝,与秦阳燃烧的目光轰然交汇的刹那——
林致远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他清楚地看到,就在那个瞬间!就在秦阳那双死死盯着他的、如同燃烧火焰的眼睛里!
一滴极其微小、却晶莹无比的液体!如同瞬间凝结的冰晶!
飞快地从他那因剧烈奔跑和情绪翻涌而泛红的眼角滚落下来!
那滴滚烫的东西,仿佛带着灼烧空气的温度,即使隔着飞速拉开的距离,也无比精准地砸在了林致远的心尖上!发出无声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秦阳……
他……哭了?
这个认知比昨夜所有的暴雨加起来更猛烈地冲击着林致远!所有的动作凝固!
他连弯腰去捡脚边摊开的速写本都彻底遗忘!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又被灼热的铁水灌入!他如同被雷亟般钉在原地!手指死死抠住了冰冷的车窗金属框!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坚硬的金属边缘,发出细微刺耳的摩擦声!指关节在巨大的压力下迅速失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车窗外的景物疯狂倒退!人流、站台顶棚、远处模糊的城市天际线……都化作了高速拉开的、扭曲模糊的彩色流光!
唯有轨道远端!那个在阳光下凝望着这个方向的身影!在视野里迅速变小!变淡!
那双眼睛里的光和泪,也随之迅速遥远、模糊!
最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彻底抹去——
连同那个站台,一同消失在视野的边缘。被高速运行的列车抛弃在了后面。
而林致远僵硬地站在空旷晃动的连接处,目光如同凝固的死水,失去了焦点。
只有脚下,那张被践踏在金属地板之上、敞开的、破碎的、带着水渍与不知名暗红的睡颜速写——
被车窗外灌入的强风猛地掀起!
哗啦啦——
纸页在风中发出悲鸣般的脆响。
最终,又如同失去了最后的浮力,带着那模糊的面容,颓然地重新落回那冰冷、遍布尘埃和细小碎石的金属地板上。
像埋葬了一个不配拥有名字的残梦。
车窗外,初夏明晃晃的阳光毫无温度地倾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