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秒的视频,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凝固汽油弹。林致远将手机死死反扣胸口,黑暗中只有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咚!咚!咚!。膝盖韧带撕裂的幻听“喀嚓!”在颅内炸响,秦阳摔倒的画面烙印脑中。指尖下手机屏幕滚烫如烙铁,封堵着燃烧的星核。
时间流逝,直到屏幕冷却。他翻过身点亮屏幕。刺目的未接来电提醒——赵宇。四分钟前。心脏骤紧!颤抖的指尖悬停号码上。新短信弹出:
「他醒了。」
两个字,冰冷如手术灯下的判决。
“醒了”——如同解禁的指令!胸腔燃烧的星核轰然喷发,坐标只有一个:秦阳所在的医院!现在!立刻!去!
他猛地弹下床!撞得椅子哐当!扑向床底拽出小行李箱!“咔哒!”锁扣弹开!黑暗中摸索!指尖触到冰凉翘边的硬壳——那本深墨绿的速写本!他抽出它,看也不看,塞进身旁的单肩帆布包!拉链“唰”地合拢!抓起钥匙、手机、钱夹胡乱塞进侧袋!蹬上运动鞋不系带!背包甩上肩!
六十秒。幽灵般带门锁“咔哒”,融入宿舍走廊惨白光下,脚步撞击冰冷地砖回响。宿管打盹。感应门开,咸腥露水夜风泼面!校门口保安睡眼惺忪放行。
空旷马路,路灯孤影。手机地图定位最近的省骨科医院——40公里。天价车费数字在预估框闪烁。手指无停顿,叫车。
【司机王师傅 车牌XXXX 距离1.5公里…预计3分钟。】
三分钟如三年。他僵立路边,背包带深勒肩窝。帆布下速写本棱角如弹片,尖锐硌着后背脊骨。心跳在死寂中轰鸣。白车大灯刺破黑暗停下。
“去省骨科?”
“嗯。” 林致远钻进后座,劣质香水和消毒水味呛鼻。车门关。导航冰冷女声启动。
车身汇入空旷大道。路灯惨白光影在他脸上、腿上帆布包上飞速划过。他紧贴椅背,脊骨被包内棱角抵痛。攥拳的双手,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惨白月痕。一股冰寒意志自内里升腾。
导航重复报数如同催命符。车窗外天际线褪墨显死鱼灰白。漫长后:
“目的地即将到达……”
车刹在省骨科巨大标识的晨光下。森白大楼矗立。门诊前空荡,消毒水与晨露混杂冰凉刺鼻。急诊灯光如窥伺巨眼。
昂贵车费支付。车驶离。林致远孤站空旷水泥地,面朝黑洞洞的住院大楼入口。赵宇短信只言“醒了”。急诊?住院部?顶楼高护病房——新重伤患可能所在。
他快步走向住院楼。前台护士惺忪抬眼。
“昨晚训练伤的篮球运动员,秦阳?”
“……同学?” 护士略疑,敲键盘,“住院部11楼B区,特护1123。”
电梯金属棺冰冷狭小,消毒水味浓烈。镜面映出他苍白脸和背包鼓起的棱角。数字上升,心脏被攥紧。
11楼楼道死寂。护士站灯光,值班者趴睡。B区指示牌幽深。1123虚掩。
林致远深吸割裂空气。胸口冰火轰撞。他推门。
门无声滑开。
灰蓝晨光斜射入室,窗棂影投光洁地砖。消毒水味刺顶。单人特护病房中央,秦阳穿浅蓝病号服躺着。左腿厚重洁白石膏自膝下裹至大腿!左臂留置针连透明药瓶。他侧脸向窗,下颌线清晰,鼻梁挺直。脸上无痛苦无波澜,只有深潭死寂。
赵宇椅坐床侧,背对门口环臂紧绷。闻声猛回头,看清来人瞬间,表情裂变暴怒!
“林致远?!”赵宇弹起!椅刮地板尖叫!“你他妈有脸来?!”他狂狮般冲来,“视频?!你还嫌……”
“让他滚出去。” 低沉沙哑、浸透厌弃倦怠的声音自病床传来。
秦阳没回头。
死寂凝固。
赵宇冲势骤停,怒目圆睁退一步,堵门阴鸷盯死林致远如盯垃圾。
林致远无视赵宇!进门锁定石膏腿瞬间,感官只余病床!
“滚出去”如冰锥穿耳,反成引信火星!
他看到秦阳了!
看到那可能终结一切的石膏!
看到那灰败空洞的脸!
封存猛兽脱笼!愤怒!冤屈!扭曲破坏欲!噬骨心疼!熔岩冲垮堤坝!理智炸裂!
他不顾赵宇!无视驱逐!猛冲一步!帆布包甩身前!拉链“唰”开!手如钢爪插入!触及冰冷变形硬壳——抽出!深墨绿速写本!边角翘泥痕!曝于晨光!
病床上的秦阳身体微颤。厌恶?
林致远无停顿!不翻开!左手死攥速写本封面,臂颤如筛!右手爪般扣住浸雨发脆、埋藏已久的页面——
在这消毒水死寂中!在赵宇骇然注视下!在灰蓝天光与厚重石膏腿旁——
全力向下撕裂!!!
“呲啦——!!!”
布帛裂帛的恐怖锐响撕碎寂静!
一张画纸脱离本体!被他右手攥住!
阁楼窗口的光影!白校服衬衫!课桌沉睡的秦阳!逆光毛茸轮廓!被自眉弓至鼻梁粗暴撕裂!完美构图毁!温柔睡颜剩冰冷断口!毛糙纸边如流脓伤口!
林致远脸庞灰蓝光下扭曲!血丝狰狞布眼!他抬臂!将撕裂的残片——不足五分之一!承载着沉睡面孔下半部分!染黄水渍的嘴唇!——朝着猛转过头来的秦阳!
狠狠甩去!
纸片如冰冷石头,翻滚砸中秦阳胸腹!滑落洁白的病号被单!停驻石膏腿上!像被弃的破布玩偶残骸!
空气液氮冻结!
赵宇石化!嘴巴微张!
秦阳的目光——
因抽本撕扯骤转!此刻遭爆破冲击!瞳孔剧缩!被刺穿的剧痛!临界点的暴戾!
病容脸褪白涨血红!咬肌凸如石刻!目钉腿上狰狞碎片!钉门口握“凶器”的林致远!
死寂。只余林致远濒死野兽般的粗重喘息。
几秒漫长。
秦阳目光艰难抬起,如举千钧!淬火毒冰寒钢锥!锋利滚烫刺骨!钉穿林致远瞳孔!
唇微动。砂纸磨喉般沙哑:
“滚。”
声低压颤栗空气。
紧接着,在林致远未回神,画纸残片仍攥右手,心海熔岩未息时——
秦阳目光扫过他手中本残骸,嘴角缓咧冰冷、疲惫、刻骨轻蔑的笑。眼底最后火光熄,剩尘埃冰彻:
“……收起你这种廉价的……表演型善良。”
“表演型善良”——五颗滚烫子弹射穿林致远胸膛!撕裂他燃烧真相的怒火!“廉价”?“表演”?那人眼中,这场疯狂撕毁只是作呕秀?
血冲头顶瞬冻!脸上扭曲激动褪为灰败震愕!虚脱感抽空!
廉价的……表演……?
他断线木偶般僵立门影。攥画残片的手松开,半张脸飘落冰冷地砖。
赵宇回神前冲,眼暴戾厌恶:“滚出去!别恶心……”
“滚。”林致远嘶哑开口。
不似己声。
他不再看赵宇或病床侧影。死攥撕裂封面的速写本残骸!硬壳毛刺深扎掌心!温热血渗出掌缝。
痛?麻木。
他机器人般僵硬转身!将怒吼、刺眼石膏腿、死寂病房甩身后!
“滚”字出口,胸腔火焰毒液寒冰——名为“秦阳”的一切——被弃那消毒水死寂中!
走廊强光刺眼。消毒水味恶呕。脚步拖行,回响空洞。电梯数字跳。住院楼外,初阳刺目,医院标识如嘲弄牌。
他游魂晃荡。穿马路入对街老旧社区公园。晨光里鸟语花香,老人遛狗打太极。
与他何干?
樟树浓荫下长木椅。坐下。碎光洒身无温。叶声沙沙。
他低头看手中残骸。深绿封面撕毁大半,露出灰黄内页,沾血汗污垢。如心被剜出曝晒。
翻动。一页页:
高一稚嫩投篮;
课桌偷瞄睡颜;
球馆滴汗特写;
暴雨夜泥水践踏的模糊睡颜……
关于那夏日,所有隐秘悸动与屈辱印记……
冰冷手指自毁般翻页。撕下!揉烂成团!塞入帆布包!硬壳封面?“啪”丢椅下尘土!
动作机械重复。汗滴落烂纸上晕深色圆点。喉泛血锈气。掌心伤被糙纸反复磨,锐痛清晰。
环卫工远处扫叶沙沙。风卷樟叶清香,吹动脚边滚开的纸团——展开一角,被汗浸得更模糊破碎的睡颜残片,扭曲唇角似在风嘲中上扬。
动作终停。
帆布包塞满面目全非、汗湿的纸团残骸。
他垂头看血污纸屑灰尘覆盖的颤抖手指。茫然抬眼,樟叶鲜绿刺目。
街对面,森白住院楼矗立。秦阳病房那排窗,反射初朝阳冰冷金属光,如排拒绝凝视的无情眼。
他缓缓抬手,血污手指凝滞弯曲,牵扯伤口锐痛。抓住粗糙背带,沉重卸下背包。
肮脏的垃圾袋。
他亲手筑的坟墓。
不看医院方向。无留恋。
林致远站起。虚脱踉跄。稳身,低头似遗忘背包存在,遗忘里面绞碎的过往。
迈步。一步。一步。身体虚飘。
视线低垂,锁定——不远处灰绿金属顶盖的——公园分类垃圾桶。
脚步坚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