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糖记

仙境午后的阳光本该是和煦的，此刻却像无数根金针，刺得王默睁不开眼。脚下的草地不知何时变得湿滑无比，她一脚踏空，惊呼声刚冲出喉咙就被汹涌的、带着奇异甜腥气息的冰冷彻底淹没。

水！四面八方都是水！

她像个被抛入沸水中的布娃娃，瞬间被巨大的压力和刺骨的寒意裹紧。视线里一片混沌的蓝绿，水疯狂地涌入口鼻，窒息感像铁钳扼住喉咙。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坠，肺叶火烧般疼痛。完了……她绝望地想，意识开始模糊，只看到头顶那团代表水面的微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暗……

就在那微弱的光晕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触碰到了她下沉的手腕。那寒意并非侵袭，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紧接着，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腰背，另一只则穿过她散乱漂浮的发丝，轻柔地护住了她的后颈。一股清流随之涌入她的口鼻，神奇地驱散了那致命的窒息感。

身体骤然一轻，被一股不容抗拒却又异常温柔的力道带着向上浮升。混沌的水色迅速褪去，光线重新变得明亮柔和。哗啦一声水响，王默被稳稳带出了水面，双脚终于触到了坚实光滑的地面——是宫殿内一处浅水环绕的平台。

她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呼吸着清冽的空气，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滴着水。视线还带着水雾的朦胧，却清晰地映入了那张近在咫尺、永远带着冰雪气息的俊美面容。

水王子垂眸看着她，冰蓝色的长发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颊边，更衬得他肤色如玉，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极淡的无奈。“人类女孩，”他的声音如同冰泉相击，清冽依旧，却少了往日的绝对疏离，“你总是这样莽撞。”那语气里，仿佛在陈述一个让他困扰却又无法真正责备的事实。

王默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一半是溺水的余悸，一半是因为这过近的距离和他话语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纵容？她不敢看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冰蓝眼眸，慌乱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揪住、还在滴水的衣角上。水珠正沿着她的发梢滚落，滑过纤细的颈项，没入同样湿透的衣领，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难堪的痒意。

“对…对不起，”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颊烫得惊人，连耳根都红透了，“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初显的轮廓，这认知让她恨不得再次沉回水里去。

水王子没有立刻回应。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像只受惊又害羞的小兔子般蜷缩着，水珠在她微颤的睫毛上凝结，欲坠不坠。他抬起手，修长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濡湿的额发。就在那微凉的触感落下的一瞬，王默只觉得身上一轻。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她湿透的校服、裙摆，仿佛被无形的暖风瞬间掠过，所有的水汽刹那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变得柔软、干燥而温暖。甚至她凌乱的发丝也恢复了蓬松柔顺。与此同时，那些从她身上脱离的水珠并未消散，反而悬浮在半空中，在宫殿柔和的光线下，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迅速凝结、塑形，化作一颗颗细小的、晶莹剔透的星辰，闪烁着蓝钻般清冷璀璨的光芒，无声地环绕在她周身，缓缓流转，如同为她披上了一件流动的星屑纱衣。

王默惊呆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离她最近的一颗“小星星”。指尖传来冰凉圆润的触感，那微小的星辰在她触碰下轻轻一颤，光芒闪烁得更柔和了。她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褪的惊愕和纯粹的、孩子般的好奇与赞叹，望向水王子。

他正凝视着她。那双冰封般的蓝眸深处，仿佛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某种沉睡了亿万年的东西，似乎正在无声地融化、苏醒。宫殿穹顶镶嵌的巨大珍珠感应到主人的心绪，骤然亮起，将整个水玲珑宫映照得如同坠入月华的海底，波光流转，如梦似幻。巨大的、半透明的水母群被这光华吸引，从宫殿深处游弋而出，舒展着缎带般的触手，在清澈的水中悠悠舞动，散发出柔和的、梦幻的蓝紫光晕，宛如将一条流动的、发光的星河铺展在他们脚下。

“王默。”水王子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更沉，带着一种王默从未听过的、近乎温软的磁性，轻轻叩击着她的耳膜。他微微前倾了身体，缩短了那本就不远的距离，冰蓝色的发丝几乎要拂过她的额角。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小小的、不知所措的身影。

“留下来。”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并未直接触碰她的脸颊，只是隔着几不可察的距离，极其缓慢地拂过她鬓边柔顺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他冰蓝的眼眸锁住她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如同最深海底涌出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敲击在王默的心弦上：

“我的宫殿，缺一缕阳光。”

王默的心跳骤然停滞了一拍，随即以更快的速度狂跳起来，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阳光？他……他在说她？是说她像阳光？这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望着他，望着他眼底那片为她融化的冰海，望着那流动的星河环绕身侧，望着他越来越近的、带着清冽水汽的容颜……

他冰凉的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印在了她滚烫的额头上。那触感如同雪花飘落，瞬间消融，却留下了一片足以燎原的火焰，从额头迅速蔓延至全身。时间，在这片水波荡漾、星光璀璨的水下宫殿里，仿佛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