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那扇糊着发黄报纸的木门，成了林薇脚步最沉滞的一道槛。天刚泛出蟹壳青，寒气裹着枯叶的味道往骨头缝里钻。她端着半盆温热的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眼就看见窗边病床上那个侧卧的身影。
灰白的光吝啬地漏进来，描摹出周知安绷得像拉满弓弦的脊背。新缠的纱布斜裹过肩膀，缠得粗砺，边缘洇着几点暗红，像落在粗糙宣纸上不肯化开的墨点。肩胛骨那处不自然的凹陷，让林薇的心猛地一坠——那不只是皮肉伤，是骨头折了。他额发被冷汗黏在鬓角，眼睫低垂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砂纸磨过喉咙般的嘶声，沉重、压抑，填满了这间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木头气息的小屋。
门口细微的声响还是惊动了他。周知安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扭头，动作牵动伤处，身体瞬间僵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痛哼咽了回去。看清是她，眼底那骤然腾起的、困兽般的厉色才缓缓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楚，沉淀在涣散的瞳孔里。
林薇没说话，沉默地把水盆放在床边的方凳上。药气混着艾草的辛味被热气蒸腾出来。她俯身去拆那被汗浸透的旧纱布。指尖刚碰到粘连皮肉的布边，触手竟是一片灼人的滚烫！她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周知安的身体剧烈一颤，颈后肌肉条条贲起，像被无形的烙铁烫到。他整个脊背绷成一块生铁，额上瞬间又沁出大颗冷汗，喉咙深处泄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噎。
“忍着点……汗浸了，容易坏……”林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淹没在水盆里细小的气泡声中。她屏住呼吸，用浸了温药水的软布，一点一点，极尽轻柔地润湿、剥离那些粘连。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在她自己的神经上切割。
旧纱布终于揭开。伤口暴露在灰白的光线下，比昨夜堤坝上看到的更加狰狞——紫黑交叠的挫伤肿胀着蔓延，靠近肩胛骨那道裂口像被山石硬生生劈开，粗粝的缝合线勒进翻卷的皮肉里，几处边缘泛着不祥的淡黄，渗着黏稠的液体。一股带着甜腥的、腐败的炎肿气味，混着药味，猛地冲进鼻腔。这味道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浓重得让林薇胃里一阵翻搅。
她垂着眼，拧干布巾，小心擦拭凝固的血痂和渗液。温热的刺激让那片暗紫的淤伤边缘微微舒张，随即更清晰地传递出皮肉深处钻心刺骨的痛。周知安的身体剧烈痉挛，后背痛苦地弓起，牙关紧咬出咯咯声响，下颌绷成刀削的线条，涣散的眼神瞬间因剧痛而凝结、锐利，死死钉在对面剥落灰泥、露出土坯本色的墙壁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失控地颤抖。
林薇看着那道目光，像烧红的钝刀在心口磨。堤坝上倾泻的土石、护住她后脑的灼热气息、紧贴耳廓那声被痛楚和莫名情愫撕扯出的“谢谢”……所有的画面呼啸着涌回，最后都凝成眼前这片无声承受的惨烈。她沉默着，重新绞干布巾，动作缓慢到近乎虔诚。擦净，又用指腹沾了微薄的药膏，避开崩裂处，极轻极轻地点涂上去。
一丝微凉的药效短暂显现，但骨裂深处的剧痛无法抚慰。周知安紧绷的身躯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根弦，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源自碎裂骨骼的疲惫弥漫全身。他额上青筋隐去些许，冷汗却沿着鬓角滑落，渗进粗砺的枕头棉布。
就在林薇拿起新纱布准备缠绕时，周知安似乎想调整角度，微微抬了下手臂。这微小的动作，在断裂肩胛的牵引下，瞬间化作一场风暴。后背伤口肿胀的皮肉被猛力拉伸，深埋的骨折点受到刺激，针扎电噬般的剧痛火山般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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